斜阳断鸿
作者:若涉渊水 | 分类:武侠 | 字数:4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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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医者(七)
……
“听说这次医道大会的头名,来自夏家的‘佛手蔡’已经是手拿把攥了,这位先生前些日子才治好了府尹夫人病缠多年的恶疾,成了崇禹府的坐上宾,后来又把军队里一个重伤几死的牙将医得活蹦乱跳了,军方也都念他的好,想来现在应是风头无两。”
“蔡远志就是再厉害,可他现在的一切不也全是夏家给的?在夏家人眼里充其量就是个有用点的下人吧,真的有人会承认他在医道中的地位?头名多半会是吴家那小少爷吧。”
听对面的人这么说,先开口那人轻轻一笑,仿佛对面很不懂行情。
“你懂什么?我听说蔡先生不仅医术高超,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他和夏家大小姐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八分美意,夏家老爷也是十分欢喜他的。再过些时日,他‘佛手蔡’就是夏家的新姑爷了,到时候以萧家的势力,还有谁敢质疑他的出身?”
“哦哦,那可真是一步登天、翻身做主人。”
语气里倒是带着一点不屑的调侃。
“嘘……慎言呐。”
夏家在崇禹城虽算不得龙头老大,但也不是平民百姓敢随便议论的势力。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酒馆里,喝着酒静静地听着邻桌的两个碎嘴在吧啦吧啦。
他在想什么呢?蔡老先生回想,自己当时心情也许是得意的,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朝一日会成为舆论中心、市井之间的谈资,初尝“名声”给自己带来的虚荣感的他,心情肯定是十分得意的。
……
“蔡先生,大小姐最近身体有些虚,气也不顺,让我来向你讨一副药进补。”
记忆的光影流转,梳着两个发髻的小丫鬟跑进了夏家医馆,里面坐诊的大夫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少年。
“大小姐病了?我们行医讲一个‘望、闻、问、切’,补药更是不能随便开。见不着大小姐,空凭你一句话,我怎么敢胡乱开药?”
“大小姐气色不好,不想出门走动,她的闺房也不是别人进得去的,所以才让我来找先生。大小姐还说,她只是觉得略有不适,并无明显症状,先生开一些温和的药材调理一下就好。”
这丫鬟十四五岁,极其的伶俐,再加上她服侍的是夏府里最得宠的大小姐,因此府内没有几个人敢轻看她的。
“既然如此……那我这里有个给女子调理的汤药方子,你便拿着到府里的药房去抓,那里的药材比医馆里成色要好得多。”
少年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草纸,上面写着歪歪曲曲的类似象形文字的符号,小丫鬟接过来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这些字我都不认得。”
少年翻个白眼。
“又不要你认得,药房的大哥们自然会认得,你只管去抓药给大小姐房里的老婆子们煎。记住一副药连煎三次,再把汤药都匀在一起,能少放糖就少放,不过我记得大小姐是能吃得苦的。”
少年嘱咐这么多,小丫鬟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听。
“蔡先生念与我听吧。”
“你这丫头……”
也是因为现在不是病人问诊的高峰,他才有空在这里陪这丫头玩。
“我就给你念一遍,只一遍,你待会儿快点给大小姐送药去。”
这方子上写的东西他倒着都能背,闭着眼睛都能抓,背给她听便是了。
“黄芪一钱半、熟地黄两钱,茯苓、当归各一钱,白术、白芷各半钱……”
十分流利地背完了一份药方,少年直接把手指向大门外。那丫鬟装作看不懂,把方子又摊到少年的面前。
“蔡先生能加一味药吗?”
少年有些焦躁,但碍于这个丫鬟的身份也还得好好说话:
“何物?”
药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同样的方子根据不同病人的不同病症也会有调节的空间,只是少年很诧异一个丫鬟怎么会懂得这些。
小丫鬟冲着少年甜甜一笑,道:
“再加上一味‘远志’,这是小姐吩咐的。”
远志,行气散郁,并善豁痰,也是调理方子中常用的药材,只是……
少年一脸的尴尬,他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这话自一个小丫鬟嘴里说出来了,他还是有些面皮薄的。
“小丫头得闲,没有事情做了就跑过来消遣我?”
那丫鬟顽皮,装作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
“蔡先生误会了,真的是奴婢出门前小姐亲口吩咐我的。”
少年没有再说话,取笔出来,埋头龙飞凤舞地在那张药方后面写下“远志一两”,交于那丫头,看着她欢欢喜喜地跳着走了。
……
转瞬,少年又站在了厅堂之上,四周热闹非凡。乐师、舞娘、珍馐肴馔、高朋满座,他站立其中,在他前方还有一个衣着华贵且身材魁梧的的中年人,转身把胳膊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蔡先生医术卓群、年轻有为,无愧江湖同道赠予‘佛手’之号,实乃江湖后辈中的良善,以其才气绝伦,可为我女语雪良配。”
随着最中间那个中年人举酒高言,在场的所有人都朝着他举起了酒樽,表示祝贺。
“我等恭喜夏老爷得此佳婿,恭喜蔡先生与夏小姐喜结良缘!”
少年四处抱拳谢过,再对着这中年人单膝下跪行礼道:
“谢老爷垂青。”
这个中年人便是在当天过五十大寿的夏家老爷。当着全场的宾客,少年陪这位准老丈人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他从小被夏家收养,二十几年的不懈奋斗,换来的是如今这个飞跃的机会。当然,夏家大小姐夏雨雪也确实是他的一生所爱,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这么想的。
“老爷,霁都的佟家……”
宴会散场,到了僻静处,夏家管家低声地提醒夏老爷。
夏老爷原本的醉态瞬间收敛,眼神黯然,对管家说:
“佟家家业太大,语雪要是嫁过去,对她自己未必好。远志是我看着长大的,语雪也看得上他,他会对我女儿好的……”
管家懂了夏老爷的意思,不再多提,敛声道:
“老爷英明。”
……
几幕过去,老者眼前光影模糊,感觉自己被汹涌的回忆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接下来脑子里又会出现什么。
……
“蔡远志!你只是个才入医家不到十年的小子,乳臭未干。非是老夫看不起你,你有什么资格来与我吴家这医道世家、从小学药的孙儿谈论医道?就凭你是夏家的狗?”
一方太极图的圆台上,少年与另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子正盘膝分别坐在阴阳的两仪眼上。少年只是平常般地闲坐,在对面正襟危坐的吴家小少爷的额头却沁出了汗珠。医道大会的终极比试乃是互相提出有关医道的问题再回答,吴少爷已经有答不出来少年提出的三个问题了,眼看着就要落败。胜负将分之时,一直坐在观礼台最中间的一名医家耋宿却暴跳如雷,站起来厉声指责这即将拔得头筹的“佛手蔡”。
少年不恼也不怯,他的眼光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对手身上缓缓抬起,慢慢地移到那位在观礼台上白发转黄的“咆哮会场”之人,也是吴家少爷的亲祖父、听潮府最大的行医世家吴家的家主。
少年的眼神渐渐变得锋芒毕露,他从地上站起。即使是面对行业的巨擘,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让步。
“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尔等故步自封,自以为世家,却不懂‘仁’者爱人的医之要义,反而囤积药材、控制医者、侵吞公产、排挤同行,非但不推动,反而是阻碍了我郑国医道发展,现在竟然还说我不配谈论医道?远志不才,十六岁从医至今,所救治之人亦不能以千计,但医道于我,是一生遵守的准则,不是沽名钓誉、自抬身价的工具!”
耋宿被这少年呛得面红耳赤,他在医道地位超然,很少有人会驳斥他的话,因而辩才并不是很好,这也都是被惯出来的。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吴家是听潮府医道的龙头,此前每四年一次的医道大会,多半都会花落吴家后辈,即使不是姓吴的也会是另外几个医家大姓。这少年虽然也算是夏家的人,但他也并不姓夏,夏家在医道上也只是有几个医馆做生意而已,并不算是这条路上的。
“医者,须先医己,而后医人。”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下台,留下台上满头大汗的吴家小少爷和咬牙切齿的吴家老头子,至于大会的头名会不会给他,他也并不是很稀罕。在他心里最重要排名第一的东西,他之前就已经拿到了。
“蔡先生说得好!”
这时少年还没有走完太极台的阶梯,场下先是爆出一个人的喝彩声,再是两个、三个……最后连成了一片。
这些声音都来自与观礼台相反的那个方向——那只是一片还长有杂草的平地,在上面席地而坐的都是各地慕名而来的寒门医者,他们没有资格坐在观礼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