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其实会下厨，厨艺其实也不错，可是，妈妈在的时候，他总认为那是妈妈的事情。

像爸爸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她长大以后见过也听说过不少，似乎在他们那一辈，下厨可以为朋友为自己但唯独不能为家人。

可是，现在，他也还是下厨了。

色香味俱全的八菜两汤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元祁安静地坐着，东西陌生，人也陌生，氛围也更是陌生的。

“哎呀，峰哥这两天老做糖醋里脊，我都有些吃腻味了……”

“晨晨，那两道菜给姐姐挪挪，让姐姐尝尝爸爸的厨艺。”

“汤是晨晨煮的……这孩子现在还不会炒菜，不过煮汤煮的不错……你尝尝。”

元祁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个女人表面嫌弃实际是在炫耀的话，她比自己预计的还要难以做到心平气和。

她随意的吃着，察觉那女人要给她夹菜，她提前开了口，“我不喜欢别人给我夹菜。”

一句话出来，餐桌上顿时静了一瞬。

“没事，那晨晨你吃……”

女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转了方向挪到了自己女儿碗里。

元祁看了一眼神情更加畏缩起来的小女孩心里有些抱歉，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爽快多了。

既然她还是会被他们轻易的调动情绪，为什么要一直压下去呢？

“我自己会吃。”

也许是见不得自己落了那女人面子，爸爸自己夹了一块肉就要往她碗里放，元祁护住了碗，没有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刻意道，“一双筷子挟来挟去的，不干净……”

啪的一声脆响，元父把筷子拍在了桌上，“谁的筷子都在盘子里戳来戳去的，盘子里也不干净，你别吃得了！”

“峰哥！你发什么火呀……孩子还小……”

她还没有说话，那个女人就开始劝起了爸爸。

“我就挟没人碰的……”

元祁丝毫没有介意爸爸的横眉竖眼，现在看到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她戳了下自己面前的这一盘，拿筷子划了一圈，“喏，这一块就很干净。”

她知道这样说话会让爸爸更生气，可是就算再生气，又能到什么地步呢？

她原先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以后总是要给她不痛快的，那她为什么不能给他不痛快。

就算幼稚了，就算不成熟了，她也不想让他痛快，她怎么能够做到当着妈妈的牌位跟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饭？

她心里不愿意，面上也更加不愿意。

“就你干净是吧？啊？一回来比你老子还像老子……老子在厨房里给你做饭，你自己当老子一样享受是不是……”

尽管有那女人在旁边拍着爸爸的背安抚着，爸爸还是很快就气得站了起来。

元祁也没有抬眼看爸爸，她不喜欢仰视他，她只戳着自己碗里的饭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她这样无视的态度无疑让元父更加的恼怒起来，可是不等他再说出话，旁边他现在的妻子就捂了下肚子，“哎呦，峰哥你别发火了，你再发火吓到我了，肚子都有点疼了。”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肚子拉着元父坐下，注意到元祁依旧平静的吃着饭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女人扯了下嘴唇，转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心的盯着自己肚子的元父，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没事……就是你以后说话别这么大声了，突然发脾气，你看看，把孩子们都吓得……”

“女孩子爱干净，这都是好事儿……晨晨也该跟她姐姐学学，你不懂女孩子就别乱发脾气……”

“好了，赶紧吃吧……晨晨，别往姐姐那边挟，你这吃相吃啥东西都不干净……”

“峰哥，你把那个端过来，我有点够不着，一伸胳膊肚子就疼……他今天可能是知道姐姐回来了，格外的好动……”

一顿饭就又跟之前一样，全是那个女人一个人说话。

她在强调些什么，她自然也明白，但是元祁听了就当没听到，一句话也不接。

想要惹她生气，让她在意，她已经做过了，可是也就到这里罢。

吃过饭后，那个晨晨就自觉地收拾起了碗筷，她人小，碗筷多，所以不得不一趟一趟的往厨房里跑。

女人捧着肚子扶着沙发慢慢坐下了，爸爸也打开了电视，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啤酒，两人是一样的沉默。

元祁直接又回了房间，但是，心情依旧低沉。

也许她是成功地给他们添堵了，他们比她还要早结束吃饭，可是……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胃口，他们没心思多吃，她就打算撤退，但是余光注意到餐桌上还有一个见到人都走开了才开始小心翼翼的伸手挟自己想吃的东西还要偷偷看上她两眼的瘦弱小女孩，她还是默默的放慢了速度。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哪怕她明知道这个女孩子是站在跟她对立的那一面，她却没办法不可怜这个孩子。

前世，就算她跟爸爸之间已经断绝关系好多年，可是关于爸爸的消息还是会经由别人传到她耳中。

舅舅舅妈会跟她说，回到家里遇到别人也会跟她说，但凡遇到一个跟自己的老家有关系的人，他们都会跟她说。

虽然一年到头可能也就会碰上那么一次，可是一次就足以把爸爸一年的生活都精准概括传达给她。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晨晨在上了初中后就没有再上学，在超市里当了收银员没两年就嫁人了。

后来那个女人跑了的时候根本没有跟这个女儿说过，更没有给她留下一毛钱。

只有初中文化，一早就结了婚，后来又离婚了带着两个孩子挣扎活着，自愿去医院照顾爸爸的也是这个晨晨。

想到二十出头就已经憔悴的跟过了三十一样的女人，想到她从小到大都是一模一样的怯懦可又会在她回家的时候偷偷给她塞钱或者知道她一个人回来就偷偷站在坟地附近，元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她自己也会觉得自己不幸，可是身边总是有人能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有多幸运，有多幸运能够独立起来，有多幸运能够遇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