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看到陈琮第一眼，便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但不是欣赏美色的那种吸引，而是见到怪事的吸引。

他约莫二十六七，气质儒雅，面容俊美，但这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关注的重点是他不仅穿着蚕丝织就的保暖衣衫，还披着厚厚的银灰色大氅，脖子那一圈蓬松毛领呈银灰色，把他孱白的皮肤，没有血色的薄唇衬得格外寡淡。

像褪色的写意山水画，也像错开在秋季的芍药，美极，却多了几分衰败之意。

她不是没接触过寒症患者，但从未见谁严重至此，眼下已是春深，她多披一件外衣都嫌热，这男子穿这么多，怀里还抱个汤婆子，浑身却依旧散发着寒气，简直是个行走的人形大冰块。她十分好奇，这样的人到底如何从冬天活下来？

她目光落在陈琮身上，犹自出神。

“喂，小丫头片子，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我家爷和你说话呢！”董大当又一个女子被主子美色所迷，狠狠瞪她，暗道蜀地女子真豪放，看男人都这么明目张胆。

妙妙回过神：“什么？”

眼见董大又要说些不客气的话，陈琮轻飘飘地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确定他乖乖闭嘴，这才复看向妙妙，温和重复之前的话，道：“我身患恶疾，特来求医，不知姑娘是？”

正好取药箱和金针的张帧此时赶到，怕妙妙言语间怠慢了贵客，主动抢着接过话：“陈爷，这是我师父王琬，也就是您来找的大夫。”

小姑娘太年轻，陈琮没料到张老太医给他推荐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他听他那意思还以为是个年纪颇大的世外女子，惊讶道：“姑娘是大夫？”

“我是王氏医馆的东家，是张帧的师父，但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更不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医者。”妙妙淡定道。

被明晃晃打脸的张帧，表情懊恼中夹杂着尴尬，他今日太不稳重，只想着瑞王身份贵重不容怠慢，怎么却忘了师父的行事风格……

“师父，我……”

他张嘴想解释两句，但妙妙并无任何怪他的意思，她全部注意力放在陈琮身上，对张帧只随意地摆摆手，笑道：“去上茶，我要和这位陈爷谈谈生意。”

妙妙感兴趣的目光明晃晃不加掩饰，而陈琮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则暗含探究，缓缓问道：“我这病，姑娘能治？”

“你这寒毒，若我不能治，这天下，便再没谁可治。你的毒，我来解，但有十个条件，你应了，不出半年，我还你康健。”她语气稀疏平常，明明是极狂妄的话却让听者觉得她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带着让人无端信服的力量。

陈琮露出让她继续的神色，她才接着往下说道：“第一，我要知你如何中毒的整个过程，准确来说，我要那只千年冰蛇的落脚点，第二，治病十万两白银，概不论价，第三，我观你内息绵长，定是个武艺不凡的武者，病好之后，给我当三年护卫。”

从妙妙道出“中毒”与“冰蛇”，陈琮眼底不甚明显的质疑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烈的好奇及不掩饰的惊叹。

一面而已，尚未把脉，便知他是毒非病，医术显见已超张老太医许多，他出燕京来蜀地，对求医的结果并未怀多大希望，更多的，不过是想临死前，在外走一走，看一看他舍命护下的山川河流城池人烟。

而眼下，却蓦地从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了痊愈的希望，说不激动都假，只是他早已习惯不喜形于色，只以浅笑看她。

“剩下的七个条件呢？”陈琮笑问，前两件于他根本算不得问题，第三件略出人意料，却并非不可接受。

“且先记着，放心，总归是你能为之事，不会让你为难。”妙妙说道。

生意谈妥，她仔细切了脉，随即写下一张方子给张帧，吩咐他去配药熬药，道：“先按方吃药养养身子，时机合适后，我助你拔除寒毒……你目前随时有寒毒发作的可能，如果不想硬抗，可以在此处住下。”

陈琮当然不愿意硬抗，欣然接受。

林翩翩被松果欢喜地迎进花厅时，见到的便是瑞王与妙妙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模样，惊呼出声：“瑞王殿下，你怎么在这儿？你们认识？”

后一句问的是妙妙。

陈琮揉了揉眉骨，他的身份不能暴露，但怎么没想到一路低调到了锦城，却坏在了故人手里，他多年前在漠北林按察使手下历练过，自是和林翩翩相识

他下意识看向妙妙，她与林家小姐说笑自然，眸中清明，一丝惊诧与惶恐都无。

难道小姑娘闭口不问他身份，竟是早就知晓？

他这般想，也这般问了。

妙妙据实以答：“爷以陈爷身份来，我当然以陈爷身份待。至于你的真实身份——”

她稍一停顿，笑了：“我不关心，却大概猜得出……你虎口生厚茧，绝不是捏笔弹琴所留，非枪必刀，花厅外的仆从落地无声，呼吸声浅，总不是俗人……再加上皇族大姓，并不难猜。”

许是许久不见妙妙，林翩翩接下来的话格外多，被无意间冷落的陈琮摸了摸鼻尖儿，识趣儿的离开花厅，去了外面。

他一走，林翩翩更无顾忌，戳着精致花鸟纹的香囊，眨眨眼，小声问妙妙：“白色香丸，男子服了，到底会怎么样？”

妙妙莞尔，意有所指：“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效果。”

林翩翩一噎，随即脸红了，半响解释一句：“那不是……以为他是被吓的。”

又忽地领会到什么，诧异问：“你真的早就知道苏承会……会那样对我？”

妙妙没有否认，浅浅喝了一口茶，道：“连魏国公府，他都敢冒犯，显然不只是传闻中的贪财好色，还非蠢即傻……你既然已是我的患者，我就不能让你在喘症痊愈前出丝毫乱子，小小香囊，用以防狼，有备无患。”

林翩翩没想到妙妙为她考虑了这许多，虽然话被妙妙解释成医者对患者的看顾，但她自然知晓实则是对方在担心关心自己，就像当初自己撞见她摆摊，下意识担心她招摇撞骗会惹祸上身一样。

林翩翩感动极了，郑重行了一礼给妙妙：“谢琬姐姐为我思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