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夕瑶声音平常，面对东齐帝丝毫不紧张害怕，坐在两边的内阁和六部尚书她也全程目不斜视，“九娘针线略差，本对锦缎并不熟悉，可好在进宫受到荣慧大长公主的教导，长进不少。若是九娘没看错，这白绸产地渝州，专为达官贵人裁制里衣所有。棉是北地上好的芙蓉棉，此棉只有宫内有，只有皇族可以使用。当然，若是宫中赏赐，那么朝臣也可能用此棉。”

“但凡宫内赏赐，皆有据可查。”

“诸位大人可能不知，渝州每年进贡的七色锦就是从渝州白绸演变而来。三十年前渝州有位巧娘，无意间发现在织白绸时，混入生丝会让白绸在阳光下更有光泽，于是白绸便出了名，巧娘也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之后她便一心钻研白绸，通过丝线和独特的纺织技巧终织出七色锦。”

洛夕瑶抬手举起拆开的白绸放在阳光下，果然现出金色和绿色光泽。

白绸拿在手中时不显，阳光一照，便露出不同。

“想来做这娃娃的人是素来用惯好东西，拿出最不起眼的绸缎便是此物。可惜，这样的绸缎并不是普通百姓能用上的。就算有贡品意外流出，也不是士绅百姓能接触之物。因为他们既没有人脉，也没有银子。”

“若是陛下和诸位大人不信，可以让慎刑司的洪公公来看。洪公公在慎刑司多年，想来接触过的宫中之物繁多。哦，还有原渝州巡抚徐大人。在宁馨公主及笄礼上，徐夫人发现与众不同的花青锦，陛下和马大人都在场，想来此物徐大人也能辨认。”

洛夕瑶一番话下来，就差指着东齐帝说这一切都是皇室做的！

锦缎和棉絮皆是贡品，那么针线呢？

就像她说的那样，贡品进出宫门都有记录可查，宫中的一针一线，都是有出处的。

内阁和六部尚书老成持重，一路升到此位置经历多少风雨，可洛夕瑶呢？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女娘，就能在御书房面对他们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如此心性真让人惊心。

怪不得有传言说陛下在和亲漠北一事上诸多犹豫。

这样的女娘若得了权力，是定会掀起风雨的。

东齐帝再尊贵也要讲道理。

他是皇帝，是东齐之主没错，可他不是暴君。

就如同他再孝顺杨太后，也没答应杨太后将杨盛放出宫，没答应将宁馨放出宗人府，更没答应责罚洛九娘。

东齐帝看了洛九娘一眼，道：“此事牵涉甚广，需要慢慢查证，你先将此物放下，朕要同诸位大人商议国事。”

言外之意自然是你赶紧滚吧！

洛九娘心知她的话得罪了东齐帝，不过无所谓，她的立场注定在东齐帝的对面。

她讽笑道：“这几日的事儿都同渝州锦有关，想来老天知道徐巡抚回京，陛下可以让徐大人跟着慢慢查证，否则还要让人远去渝州……”

话刚说了一半儿，杨太后就到了，诸位大人连忙起身行礼，东齐帝却变了脸色。

都说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

东齐帝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杨太后为何而来。

她定是听说了洛尚书府的巫蛊娃娃之事，说不定此事传过去，生辰八字就变成了她的。

杨太后不喜洛九娘是众所周知的事。

杨太后危险地眯起眼睛，“哀家听闻洛尚书府内发现厌胜之物。哀家就知道，宫内一向太平，可自从洛九娘进京之后，无论是宁馨、还是哀家，还是承恩公府都麻烦不断。在平城时洛九娘就抗旨拒婚，进了京……哪个又能保证洛九娘心中对皇帝赐婚之事心中无恨？皇帝的股肱之臣都在，洛尚书还是给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交代才好！”

东齐帝皱眉：“母后。”

“哀家身体好着呢！一早皇帝不就让太医给哀家请过脉了？哀家担心的皇帝啊！”杨太后叹息一声，“后宫不问朝事，可漠北和西蛮对东齐虎视眈眈这种事哀家就是不出慈安宫也知道！可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兽园的老虎竟无声无息出现在玉梨宫！玉梨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

“母后！”东齐帝声音微高，阻止杨太后要开口的话。

杨太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面色有些不好，她故作镇定，“哀家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承恩公府，认为承恩公府无功无德，不该得此爵位，不该得到皇帝的重视。可你们想过没有，承恩一爵本就是对外戚的封赏，你们瞧不起承恩公府不就是瞧不起哀家？哀家出身不好，可哀家也是凭本事有个做皇帝的儿子的！你们看不惯也给哀家憋着！”

不等东齐帝说话，杨太后就匆匆拉住他的手，“皇帝想过没有？那人能将宫外的盛儿弄进玉梨宫，又将兽园的猛虎也绑到玉梨宫……人也好，猛虎也好，宫内侍卫那样多，为何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发现？若做下此事的人要对付地是皇帝，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人还好说，藏轿子里，藏筐子里……可猛虎呢？别说两个宫人都未必能抬得动，就是宫内的侍卫，又有几个能一肩将猛虎扛起来？若是人做的，动静定然不小。若不是人做的……”杨太后的眼睛从洛尚书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洛夕瑶身上，“若不是人做的，也就能说得通了，不是吗？”

杨太后若是早有此想，不会等到这会儿才说，是有人提醒了她。

这个人在早朝过后立刻得到消息，并将消息传进慈安宫杨太后的耳中。

或者说，在早朝还没结束的时候，杨太后就已经得了消息。

此人定是杨太后信任的，若是东齐帝能问出来，玉梨宫之事说不定真能水落石出。

只是……布局的人会那么容易露出尾巴吗？

东齐帝并不是无能的皇帝，就算宫中有人暗自行动，可这样大的动静，他如何会一无所知？

杨太后匆匆来御书房，显然是真的认为落下洛夕瑶会厌胜之术，她眉目间虽有怒气，更多却是害怕。

所以她想要趁着内阁和六部大人都在，直接将洛夕瑶拍死。

就是不行，也能让洛府受到牵连，日后在京中夹着尾巴做人。

洛夕瑶巍然不动，“若九娘真有那样的本事，太后娘娘又如何能站在此处横加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