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神仙吗？”

少女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们是来找你的！”

道长道：“这位小友，我瞧你眉分九聚，骨骼清奇，可有兴趣修仙？”

……修仙？

他自然是有，可这两个人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听他们说，她叫慕紫苏，是他曾经的师妹。

那位道长姓肖单名一个贤字，他说他是顾修缘前世的救命恩人。今日来是要让顾修缘报恩的。肖贤还让他唤他作师父，慕紫苏便呵斥他，别趁人之危，占人家便宜。

肖贤不满的说，“总归对他有传道授业之恩，唤我一句师父也不亏，怎么，这就心疼了？”

“对啊，心疼死我了呢！”

小小的顾修缘瞅着他，嗅到了几分阴险的气息。

旋即，慕紫苏道：“来，唤我声师父听听！”

大师兄的便宜么，不占白不占。

从那之后，二人住进了顾家，每日和他同吃同住，给他传功。尤其是那位仙子，入睡都要抱着他。他也不知每次被她抱着睡觉时，为何心跳的很快，双颊滚烫。

可那位道长对于此事明显怨声载道，却因惧内而敢怒不敢言。

他就睡在二人中央，黑暗中听到道长说，“娘子，你有多久没抱着为夫了，为夫冷，睡不着。”

“你冷就多盖点被子。大师兄我们不理他，今天给你讲什么故事好呢？”

顾修缘蜷缩在她怀里，闻着她香喷喷的体香，紧张的结结巴巴，“都、都好。”

纵然顾修缘自小锦衣玉食，侍女成群，他却从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那位仙子对他格外娇惯，早起时分每日都让道长帮他洗漱更衣。

慕紫苏催促道：“你快些啊，一会还要修坐忘论呢。”

道长端来清水，将手帕濡湿，对他叹息道：“来吧，小少爷。我这是什么命数，不仅要伺候娘子，还要伺候情敌。也罢，过去我糊涂时，你对我悉心照顾，也算还你的恩情了。”他擦完他的小脸蛋，又将他的小手攥在手心里擦拭。“最重要的是，你救了饕饕。”

顾修缘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并不知他在感叹什么，扯过帕子道：“没事，我自己来吧。”

“别乱动，若惹了我家老太婆不开心，她定会吃了我。”

“她、她哪有这么可怕。分明生的那样好看……”一提起她，他双颊便羞红了。

肖贤在心里冷哼，都转世了，还贼心不改。他斜睨了眼打理自己毛发一副高贵冷艳模样的白狐狸白衣，心中就更不爽了。它每天都会蜷缩成一团，窝在慕紫苏的脖颈间睡觉，他实在有种八面埋伏之感。

传功时，顾修缘便要听他絮絮叨叨的炫耀着他家娘子，翻来覆去的说，当然他也不嫌烦，只是应着。

“瞧这荷包好看么？”

他看见肖贤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绣着仙鹤纹样的荷包，格外珍惜的样子。

“好看。”

“我娘子给我绣的。”

说起来……前些日子慕紫苏也塞给他一个荷包，他便拿了出来，上面竟然有两只，比肖贤手里的多一只。

他似乎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外面又传来了慕紫苏的声音，“肖老道，记得给白衣刷毛啊！”

肖贤生无可恋，“知道了。”

小白狐狸高冷的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窃笑。

那日，顾家来了一位少年，声称是寻那两位神仙的。他说他叫小豆子。他寻了他们很久，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爹他……真的有他们说得那么坏吗？”

肖贤看见了他，不禁回想起当年，在离伽死去后，他的意识进入了锦囊中。看到了谢道年，他坐在无尽的黑暗里，身前一张空空的棋盘，邀请他对弈最后一局。

他问小豆子，“你爹死前，说过什么么。”

“他说了一句诗。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肖贤闭上双眼，眼前映入那清逸而孤单，近乎于妖的少年，他把自己永远的关在了黑暗里。

慕紫苏问他，“八部众死后，他是否也神魂俱灭了呢？”

肖贤道：“因其一分善念，便转世成蜉蝣，从昆虫做起，再成为牲畜，百次转世后才成为人。所谓缘本性空，怎可用好坏来定义一个人的一生。”

小豆子双眼明亮道：“多谢祖父，孩儿知晓了！至少在最后一刻，父亲他是大侠！”

顾修缘听罢这一席话后，瞧着他们的目光更为向往了。

八年后，顾修缘也出落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人，这八年来，也是他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慕紫苏常常轻抚着他的脸庞，说他和过去长得一模一样。

他常听他们说起自己的前世，也会惊讶自己从前的种种经历和成就。他梦中的那座仙宫，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那日中秋佳节，他听肖贤对慕紫苏道：“时候差不多了。”

他本以为二人要离去，十分舍不得，便道：“修缘恳请二位再多留一段时日，我……”

慕紫苏笑吟吟的道：“不是我们离开，是你和我们一起回家。”

第1916章 结发授长生

——回家？

“去哪儿？”

“当然是去做神仙了！来，把眼睛闭上。”慕紫苏用手遮住他的双眼，顾修缘听到她在耳边道：“一，二，三。”

炫目的白光映入眼帘，微风飒起间，他记起了一切。

他是七星摇光君。

那天，九州所有人都仰望天际，只见七星归位。众星垂拱，迤逦中天，那位仙君踏着清风，步步上莲台。

随着白光消散，顾修缘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正是他梦中的那座仙宫。长生宫登仙台上的虚境内亮如白昼，琼林玉树，火树银花。风烟俱净，香浮花月。有仙鹤吐息，莲花盛放。花朵大如盏。

唐惊羽从树上跳下来，“老顾！你来的太慢了！我们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

顾修缘凝望那些故人，眼中含泪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枝桠上侧身而坐的凤天歌扔过来一坛如意长生酒，苍蓝的长袍如水般倾泻，滑落在翠绿的枝桠上，“今儿若是喝得不尽兴，你可跑不了。”

顾修缘含笑道：“不醉不归。”

他走到一直满怀愧疚，怔怔瞅着自己的顾臻臻面前，顾臻臻扑进他怀里时霎时间泪流满面，“大师兄……”

他也见到了李秋潭，花月夜他们。花月夜还是不爱说话，眉眼沉沉，只是看到他时双眼如同亮起了繁星。顾修缘问她道：“近来可好?”

她噙着清淡的笑，“都好。”

他眸光一瞥，看到了躲在菩提树后凝望他的小姑娘，一个移形换影间他来到她身后，吓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顾修缘抬手扶住了她，“怎么见了我，也不来同我说话。以前你在我身边，一天到晚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他拂开她额上的粉嫩花瓣，花念缘看呆了。

年轻时的师祖竟然这般钟灵毓秀，惊为天人……比回光镜上的还要帅气几分。

她嘟着嘴，双手紧绞着衣衫道：“我哪有。”

“想我了么？”

她红着粉嫩欲滴的脸颊用力点头，“我每天都会去您的寝殿为您打扫干净，每次看到您的衣服时都想得不得了，可是又再也见不到您。我、我……”她一边说着，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旁边慕紫苏道：“哎~老顾，这就是你的小徒孙吗，眉眼生得和你很像嘛。”

顾修缘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乖乖的闭口不言了。

顾修缘摸了摸花念缘的发髻，也很是心疼，“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老祖再不走了？”

“是啊。”

她双眼明亮起来道：“您知道吗，这几年我和娘学了很多剑法，一会我练给您看！”

“好，一会儿吃饭时，你要告诉我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一件事都不许落下，我都要听。”

“嗯！”

慕紫苏高喊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宴了！”

“等等！”

她回首望去，只见观音奴气喘吁吁的跑来，“婆婆，七公，七公他说什么也不肯来！”

慕紫苏翻了个大白眼，“他又开始了。”

肖贤笑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再向七爷赔罪，他才能消气儿了。”

在慕紫苏和肖贤将兜率天宫送往它该去的地方后，二人就穿梭在天地间的虚境中，四处寻找沈七欢散落的魂魄。

又经过数年，才将他拼凑完整，用罗睺留下的莲花将他复活重归。沈七欢飞升过后，也留在了上清境内，但他每天一个人独处，不想理任何人，总是一副生气了哄不好的样子。每每如此，肖贤和慕紫苏都要去哄他，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月波清霁，烟容明淡。湖畔那抹绯红的身影，正在喂着一群丹顶鹤。慕紫苏和肖贤看见他气鼓鼓的背影，相视一笑后走了过去。

“哎呀，这是哪位大美人啊，今日正是花好月圆，不如同我一起饮酒寻欢？”

沈七欢别过头，不搭理慕紫苏。

肖贤悠然道：“既然你不来，那上千坛的如意长生酒，我便独享了。”

“喝吧，喝不死也要撑死你。”

慕紫苏挑眉故意道：“肖老道，看来他今儿是铁了心的不理咱俩了，那咱们也别打扰人家了。走啦，我快饿死了。”

肖贤道：“好，一会为夫多给你剥几只肥美的膏蟹。不给他吃。”

宴席上所用的活物都出自于天界天池，从那里生长出的并非生灵，而是以神力所创，和人间美味别无二致。上清境的资源极其丰富，甚至有许多凡人吃不到的美味，可仙人们从不贪得。

二人刚转身要走，就听到一声哀嚎。

“没天理啊！白眼狼啊！想当年我沈七欢为你们当牛做马，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就这么不管我了，我不活了！”

说着他就要纵身跃入湖中，慕紫苏和肖贤一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沈七欢漂亮的小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吸了吸鼻子，那模样委屈极了。

肖贤道：“七爷说这话可要伤我的心了，不是我和娘子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在那浩瀚渺茫的天地间寻你那七零八落的魂魄么？”

第1916章 结发授长生

“对啊对啊。”

“那是你们应该的！”

“是是是，七爷说得是。”

沈七欢试探性的道：“慕紫苏，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啊。”

慕紫苏想了半天也不知他所谓何事。

正在这时，一旁传来了赵约罗的声音，“怎么听阿奴说，七叔又犯了小性儿，谁都请不动。”她背着手走过去，探过身道：“呦，还生气呢？”

见到赵约罗，慕紫苏终于想起来了，嗽了嗽嗓子道：“红儿！没大没小的，你应当唤他义父！”

沈七欢虽然背着身子，慕紫苏也能感觉到他拉长了耳朵等着赵约罗。

赵约罗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女儿家的万福礼，“女儿给义父请安了，愿义父……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沈七欢睨了一眼她，“还是让你爹娘早生贵子吧，我就罢了。咳，”

赵约罗不知他什么意思，又看到慕紫苏给她使了个眼色便了然于心，拉起他胳膊给他拽了起来，“义父~没你可就不好玩儿了，快随女儿去赴中秋家宴吧。”

他也没有挣开她，问道：“怎么，不想着杀我了？”

她挽着他的手臂道：“哎呀，以后红儿孝敬您，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怎么还记着。”

沈七欢唇边是压不住的笑，“这还差不多。”

临走前，他还对着肖贤贱兮兮的挑了挑眉毛，“以后女儿是我的了，你不许抢。”

肖贤和慕紫苏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座被祥云托起的仙宫上，未有穷期的家宴上，酒肆灯花，金杯玉盏交错，笑声朗朗。沈七欢一时兴起，曲声悠扬，字字含情。唱着那句：

——千生关，万死劫，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君迁子和观音奴的一人身上挂一只鱼尾小娃娃，身后还有一群别人家的孙男嫡女们手持各种传说中的神器互相对战，元气轰鸣不绝于耳，作为他们老祖宗的慕紫苏和肖贤，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一旁都打成了一锅粥，他们还在笑眯眯的淡定的喝紫苏汤吃点心。

小狐狸白衣跃到了案桌上，和一只叫‘光明王’的三花肥猫扭打在了一起，将饭菜打翻，散落一地。顾修缘和汤圆一人揪起一个准备教育。

当然，唐清绝和凤天歌又一言不合吵了起来，这回燕辞和唐惊羽懒得管了，商枝的小儿子过去厉声呵斥，二人一句话都不敢回嘴。

汤圆身后的荧惑剑动了动，飞身出鞘，落在了顾修缘的手边。

赵约罗斟酒时，伸来一只纤长如玉，消瘦的手，是宋砚。他接过酒壶道：“我来吧。”

赵约罗吧酒收进怀里道：“您现在可是万民供奉的文浈公，听说您那庙宇比当年八部众的还要鼎盛，哪儿敢劳烦您。”

宋砚只要看到她，疏朗清秀的眉眼就会笑起来，“他们拜的是我，还是众生，亦或是他们自己呢？”

“您总是六根通透。”

“红姑娘谬赞了，对了，前些日子你写的那首诗，我想到了尾联。”

“是何？”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赵约罗咂摸许久道：“好！为这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咱们干一杯。”

“请。”

说来有趣，楚叙北那个大贪官没能成仙，倒是便宜了宋砚，二人整日以诗词为伴，赌书泼茶，棠梨煎雪，快活似神仙眷侣，每次慕紫苏都特意跑去调侃她，“要不，宋大人你也给收房了吧。”

赵约罗瞪她，“你怎么不给小顾长老收了？”

话音未落就传来肖贤幽怨的叹息声，“女儿养大了倒替别人说起话来了，当真让人心寒。”

案桌前的肖贤拈着白玉酒杯，目光一直落在那生龙活虎正和孩子们玩耍的慕紫苏。他看到她，就会笑。尤其喜欢她睡着时不停往自己怀里拱的时候，他就顺势将她抱紧。他还喜欢和她去往人间，扮成一对年老的夫妇，依旧给她画眉戴花，手挽着手在夕阳里漫步。偶尔以真容示人时，他就搂着她的肩头，让那些年轻的少年郎都羡慕死他。

几经周折，十难九险，三生三世，如今他终于和她花好月圆。甚至他觉着比飞升难多了。他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没羞没臊的日子。

他对她的爱像上善若水，如如不动，她呢？也会如此么？

而当年一剑独秀那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种种传说，也随着历史的长河渐行渐远，他本人倒不在意，就像他从前也不在乎剑仙名号一般。反而四处收集有关饕餮娘娘的传记，家中堆积成山，闲暇无事时他便一一品鉴，那里面当然也少不了观音奴撰写的夫妇二人的闺房乐事。

一个愣神儿间，肖贤发现慕紫苏不见了踪影，正在寻她时，身后突然轰然一阵巨响，光华如烟花般散落，肖贤轻描淡写的便化解了。

他回首望去，看到慕紫苏正坏笑着怂恿让观音奴的小女儿用唐惊羽的暴雨梨花针对准自己。

被他发现时，她就甩锅，“哎呀，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伤了老祖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气鼓鼓的道：“分明是老祖婆婆让我做的！”

“哎别冤枉好人啊！”

一道阴影压了过来，慕紫苏抬头时正对上那双艳凉的眸子。

“你这是想谋杀亲夫么。”

“对啊，如何？”

“我能拿你怎么办，你若要杀我，我还要给你递上却邪剑。来，下手前，先喝完紫苏汤解解渴。”

“你还怪贴心的哦。”

肖贤看着她大口咕咚咕咚喝着他做的紫苏汤，道：“娘子今日可有忘了什么事？”

现在的他，每日都要她说爱他。怎么也听不腻。

慕紫苏故意道：“什么事啊，我忘了。”

肖贤叹息道：“罢了，自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猝不及防的吻上了他的唇，轻声道：“我爱你，一辈子都是。”

他将她揽入怀中，“为夫亦然。”

沈七欢凑到二人中间，“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

“……”

荷花池攀，一只小小的纸鹤忽然飞到了自斟自饮的阿芙面前，她回首望去，刚好看到了那一袭深蓝长衫，长眉如柳，温良清秀的少年人。他嘴中衔着根柳叶，正含笑瞅着她。阿芙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拥住了他。

琼杯绮食青玉案，二十五弦动九霄，觥筹交错，酒醉眼花，正是花好月圆时。晚风里流动着绿茸茸的香气。花瓣随风摇落，疏落有致地飘在流觞曲水上。几只美丽优雅的仙鹤轻轻扑了扑翅膀，欢声笑语像永不停歇般的，随着瑶池的涟漪徜徉。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