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守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也放下碗靠在了椅背上，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其实，我也曾经犹豫过。”

他眯着眼，用最低沉的声音回忆着自己：

“我知道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这几年我一直这么想。尤其是独身一人的时候，我的心是暗的，也是冷的。”

“后来我见到她，见到你姐海棠。我说，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真是漂亮。”

“但是我没动更多心思，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也知道这时间众多繁美，与我无关。”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声音恢复了两分色彩。

“我不知道世间有没有什么叫命中注定，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非谁不可，但是我心动了。”

“它不是突然出现的，只是我藏不住了而已。”

“但是我仍和自己说，放弃吧，放弃吧，你们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犹豫，我在别的女孩身上想找到一些依托，一些欢喜和爱慕，想借着她们摆脱这一切，好让自己别陷得那么深......”

“但是你还是和我姐在一起了。”江逐云一口干掉碗里的酒，淡淡道。

“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也发现了海棠的心意。”

“她是喜欢我的。”

刘一守毫不顾忌地盯着江逐云的眼睛看，“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知道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尤其是我带回玥儿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得不说了。”

“说了就算做不成朋友，倒也落得个坦荡。要是不说......”

“那你就是个摇摆不定的渣男。”江逐云也毫不示弱，盯了回去，“说实话，若将我换做你，我真的不确定我能不能说。”

“嗯，是这样了。夸我的话倒不用多说，我更多的是希望你能真心实意地支持我和你姐的事情......”

江逐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这事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刘一守又为双方倒了一碗酒，接着道，“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执念，可我也不甘心就到此为止。”

“你倒是......”江逐云笑了，“其实我并不反对你和我姐的事情。但是......我先要跟你讲个故事。”

“什么？”刘一守有些诧异地看他。

“关于我的父母，也是我姐的父母，爹和娘的故事。”

十九年前。

当江亦晓还是江七公子的时候，当他还没有来乌木的时候。

年仅二十二岁的他，除了每天的修炼，还喜欢到最繁华的街道中去逛一逛，耍一耍，吃一吃。

按道理这个年纪的他，应该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年纪。但是对于各式各样上门提亲的人家，他却是统统予以拒绝，理由无非一个：看不上。

要么看不上门第，要么看不上样貌，反正就是不肯成亲。

长此以往，大家便都知道了江七少爷不想成家，加上江逐云的修炼天赋确实不错，对于修真者来说迟一点成家也不是不行，于是渐渐地，也没人上门说这档事了。

江逐云更乐得清闲，一有空便出去玩，也因此经常被父亲训斥，但是他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对于他而言，非是不想成家，而是这天下胭脂俗粉，没几人能入他的眼。

他的乐趣，便在于市井繁华，人间冷暖。

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除了小街道里，左手倒数第二家的酒铺，便是那最热闹的街道上，偶尔有人进出的当铺。

当铺的门，仿佛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人窘迫着进了去，又更加窘迫着出来。

这实在太有意思了，于是他的好奇心也常常被勾起，经常跟着那些进出的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

所以他见了这个世界最窘迫、最黑暗的一群人的片段人生。有赌徒、小偷这样的下九流，也有遭人骗抢、一夜之间负债累累的良家人......

幸福的人生是一样的，不幸的人生却是各种各样的。

对于这群人，他或是同情，或是不屑，亦或是愤怒。但是这样的故事看多了，他不免也有些麻木起来。

就这样，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偷闯进了他的视线。

记得那是一个夏夜的傍晚，江亦晓手拎着一袋笼包，剔着牙慢悠悠地往家赶时，只听得旁边屋顶一阵哗啦尖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人跃下，跳到他身边。

“这......”

刚欲说话，只觉得一把尖刀抵住他的腰间，一道冰冷女声对他道：“别说话，我们接着走。”

江亦晓瞥了一眼身旁这人，只见她迅速脱去黑色夜行服，露出里面衣服，又摘去帽子，放下及腰长发。

这一切只用了不过数息时间，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房顶上，前面的拐弯处，以及后面涌上来的一群人，围住了他们。

“什么人？”

天色昏暗，对方领头只瞧见这二人臂挽着臂，像是一对情侣，见二人不动，以为是被吓到了，接着轻声道，“二位不要害怕，刚才可见有一黑衣人路过？”

“那边。”江亦晓指了另一个方向。

......

“有时我会想，当时父亲若是没有出门，也没有为她骗开官兵，”江逐云又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酒，“或许我的母亲也不会是个盗贼，他也不至于来到这里。”

“那也不会有你们姐弟两了，”刘一守看着他，轻声道：“光喝酒易醉，吃点菜吧。”

夹了一口菜，江逐云慢慢咀嚼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说得对。事情到这里，只是一个开始。”

后来他们还是再次遇见了，就在江亦晓最喜欢去的当铺门口。

那天，她真真正正地穿着正常人的衣服，走进当铺的时候，只是一个擦肩而过，他便认出她。

不光是身形，还有气味。那清淡如风一般的胭脂味，一下就把他抓住了。

即使是时隔多年，江亦晓依旧能回忆起她那天下午的样子--

她一双眼睛漆黑清澈，红唇柔软饱满，玉臂如雪，面容白中带粉，虽身穿着寻常人家小女子的衣服，但是却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清秀如莲，冷淡似雪的味道。

他忍不住要跟上去，瞧一瞧这样的女子，到底要为什么沦为盗贼。他的心中甚至写出了一本婉转曲折的长篇小说，小说里的唯一主角，便是这个女子，这个谜一样的女子。

“所以她当时为什么要当盗贼？”刘一守听到此处，也忍不住发问道。

“这很简单，为了生活。”江逐云低垂着眼帘，“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不去做皮肉生意，想活下去总是很难的。”

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刘一守也是有所体会，但是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于是他继续看着江逐云，听着后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