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叶七赐难得睡了个踏实觉，但转天一早去权判府点卯，就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总务司干事朱贵，昨夜珠钿坊醉酒溺死。

经仵作查验，并非酒醉溺水身亡，而是遭强人暗手震断心脉，气绝后落水。

其作案手法与古华掌门所受伤势完全相同，基本可以确定是海焰所为。

“朱贵......这名字有点熟悉。”

听徐欠讲完案情，叶七赐微微皱眉。

“北国银行失窃案，权判使朱大人。”徐欠提示道。

叶七赐顿时恍然：“原来是他！海焰竟然对他下手了？”

“玉龙会覆灭，海焰独子与干儿子都死于那场剿灭玉龙会的战事。”

徐欠忧心忡忡：“深仇大恨，那海焰小人脾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朱贵之死只是开端，那海焰是一代武学宗师，近来又觉醒了神之眼，实力不可小觑。”

“看来等我回家后得告知爹娘，要小心防范贼人。”

叶七赐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自己跟海焰的仇可结大了，无论是救刻晴还是剿玉龙会，自己都是冲在第一线的。

要真说报复，恐怕自己的仇恨度还在朱贵之上。

——当然，比叶七赐更清楚具体实力对比的徐欠就不会有这种担心。

叶天罡的魔神身份基本可以实锤，海焰撑死了就是个五品神之眼的水准。

不靠楼石偷袭的话，连三品神之眼的刻晴大人都能吊着捶死海焰。

去叶府偷袭？就凭他海焰？

姥姥！

，

今日第一个任务不再是巡街，而是一样轻松差事。

——或许也不算轻松，因为要以璃月缉事厅的身份出面，去将抚恤金交给朱贵的家人。

吃虎岩长乐巷。

朱家宅邸不似叶府宽敞，小门小院，但胜在幽静。

叶七赐带着四个差役——送抚恤金的任务只落在叶七赐自己身上，但四个差役听说是朱大人遇难，也纷纷表态要来看望。

才到门前就见一户人家，朱门漆皮早已剥落，但门外地面新扫，显然是住了人。

府门外白灯笼高挑，门贴奠字。

因朱贵新死，昨夜才接到消息，今日尚在停尸。

再加上朱贵身为总务司干事，平日里忙于公务，交好的人也多是总务司人员，职责在身无法脱离。

所以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倒显得朱府门外颇为冷清。

府门外三叩，有缟素妇人前来开门，双眼肿得像桃儿一般。

张天宝认识，忙上前拱手：“朱家嫂子，我们是奉缉事厅令来送抚恤金的。”

“有劳五位大人了。”

朱家嫂子忙还礼，动作轻飘飘的无力，声音也透着沙哑，显然是伤心过度、伤了身体元气。

她领着叶七赐等人入了正厅，叶七赐越走越觉得诧异。

朱贵是总务司干事，在璃月港政体里打拼了少说也有十年。

可这住所却朴素得很，全然不似平日里表现出来那般阔气。

“亡夫交朋好友，平日里积蓄不多，这老宅年久失修，倒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察觉叶七赐的动作，朱家嫂子一边解释，一边引着几人来到灵堂。

她招呼道：“娘，是大贵的同事来送抚恤金，您老也来与几位大人见礼。”

说着却快步跑进灵堂，搀扶着灵堂侧座位上，一个拄着藤木拐杖的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每走一步都颤巍巍，被朱家嫂子搀着的手还四下里摸索着。

“朱家父子两辈都在权判府里当差，朱贵的父亲死于二十年前一场灾祸，老太太的眼睛当时便已哭瞎了......”

张天宝在叶七赐耳旁解释，因怕老太太触动了伤心事，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却不料，盲人耳音敏锐，虽是低声轻言，却也听得清楚。

轻轻推开跑来搀扶自己的胖差役于大牛，老太太道：“几位大人，是来送抚恤金的？”

老太太的声音很轻，毕竟年岁太大，说话时气力不足。

叶七赐忙上前递送金票：“正是，这位老夫人，朱干事因公殉职，缉事厅拨下抚恤金十五万摩拉，这是金票，您老收好。”

“哎。”

老太太答应一声，伸出手颤巍巍来接金票。

叶七赐和四个差役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毕竟同僚一场，他们与朱贵的交情虽说不深，但前不久还在一起办案。

如今朱贵身死，难免有兔死狐悲的心情，看着老太太收了抚恤金，好歹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却不料，老太太接过金票之后，却直接塞进了朱家嫂子手里：“云呐，将这钱拿去兑了，提出现钱来散给璃月港那些苦力去。”

“娘、”

朱家嫂子就是一愣：“这是大贵的卖命钱......”

“朱家，没人啦。”

老太太叹息，深陷下去的眼窝里并无泪水，声音也不再有什么波动，只余下一股子心如死灰的味道：“云呐，那些钱别都散了。

你还年轻，从里头留下五万给自己。剩下的都散给码头的穷苦人吧。

娘年岁大了，又没什么花销。这宅子破旧了些，却也能卖得上二、三十万。

这些钱都是你的，等办完了大贵的丧事，为娘就卖了这宅子，央吃虎岩的三姑来给你置办一门亲事、冲冲喜。”

“娘！”

朱家嫂子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改嫁，我就伺候着您，等您走了，我就一个人守着这宅子，陪着大贵的灵牌到老。”

“糊涂！”

老太太训斥，声音微微颤抖着：“当年大贵他爹去了，我也跟你这丫头一样想法。

可我那时已生了大贵，这些年跟大贵相依为命，好歹还算个盼头。

如今大贵无后，你这傻丫头守着我这盲老婆子做什么？

聘到我朱家，就是我朱家的人。改嫁的事儿啊，我老婆子就定下来了。”

“娘！我宁死也不肯的。”

朱家嫂子哭成了泪人：“当年逃荒，您好心收留，我跟贵哥日久生情，这些年一直恩爱。

如今贵哥走了，娘，闺女就想守着您老，至于旁的事儿，闺女不想考虑、也不会去考虑!”

一老一少抱着哭在一起，叶七赐等人瞧着不是个滋味儿。

不由得愈发痛恨海焰——要不是那恶贼杀死朱贵，朱家何至于沦落到如此情景？

哭罢了几场，老太太才想起还有旁人在侧。

忙收敛了情绪，依着礼数攀谈：“几位大人见笑了，倒不知如今的璃月如何了？

当年武库生变，大贵他爹为守璃月港丧命，临终前死在我怀里，还叮嘱我要多替他看看璃月港。

可惜老婆子哭瞎了眼，却看不到如今的璃月喽......”

说着说着，声音又悲痛了起来。

朱家嫂子怨怨道：“若不是当了总务司的干事，贵哥也不会如此。

这些年昼夜忙碌，家中事务都耽搁不少，如今更干脆，连人都一并去了......”

她声音里透着悲腔，泪珠儿沿着白皙的脸蛋儿一滴滴洒落。

“云！不可胡言！”

老太太却严厉起来：“奉公殉职，我儿大贵是好样儿的！他爹在世时，时时把这话挂在嘴边。

云呐，这些年娘没训斥过你，但今天要借大贵他爹这句话，训斥我云儿。

你要牢牢记住：

匹夫敢负千钧重，唯愿万家灯火明！”

......

离开朱府时，叶七赐与四差役的心情都很沉重。

心里来回来去都是朱家老太太那句话——匹夫敢负千钧重，唯愿万家灯火明！

“权判府、缉事厅......”

走出长乐巷时，看着港口畔斜落的夕阳，叶七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

千岩军的威风，不是凭着刀枪利刃砍杀出来的。

那是一代又一代千岩军无私奉献，无数个像朱贵父子一样的普通人，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堆积起来的丰碑。

“千岩牢固，重璋不移！”

不远处港口码头，逢岩教头正为新一批的千岩新役训话：“你们要牢牢记住这句话，我等千岩军，乃璃月定国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