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有兵卒来报，由于风雪太大，引发山石滑坡，阻断了官道，要等疏通之后才能上路。犯妇们听闻可以在驿站休整两天，顿时轻松了不少。

采苓服了药，昏睡了一日。采薇和芳蕊轮流照顾她，相互扶持，倒也度过了这一劫。经此一事，三人更加坚信，只要抱团取暖，今后的路必定会平安顺遂的。

北上的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宣武二十五年开春，她们才抵达京城。黄奕尧将她们交给内廷总管李海，总算是交了差事。

李海交代了宫中的规矩，将众人按年龄分配工作，再由各局的掌印太监领走。采薇和芳蕊年龄相仿，被一同安排去了司苑局，采苓年纪小，则去了舂米局。掖庭十二局，唯独舂米局设在宫外，她们服役于不同的司局，今后想见面怕是不容易了。

采苓哽咽地说：“我不想跟姐姐分开。”

采薇安抚她，嘱咐说：“苓儿，以后姐姐不能照顾你了，你要自强勇敢。少说多做，不要与人起冲突，平平安安过日子。等大赦之日，姐姐就会带你一起回家。”

采苓点头，依依不舍得被带走了。

司苑局的掌印太监王来喜将她们领入掖庭，交给了掌事孙姑姑分配。司苑局负责整个皇宫的花草、盆景、树木，定期除杂草，不同季节又要摆放花卉，修剪枝叶，遇到宫中的节日，便会更加忙碌。

入宫第一天，孙姑姑领着采薇等人熟悉各宫布局，说：“从今往后，你们要时常出入后宫，该走哪儿，不该走哪儿，都要记清楚，我只领你们走一回，下次就要你们自己办差了，要是冲撞了主子，仔细你们的皮。”

“是。”

大凉国姓赵，当今皇帝赵崇佶是开国以来的第四代君王，年逾不惑，文武兼备，深受朝臣信服。后宫里，皇后吴氏出身名门，端庄持重，统御六宫，被称一代贤后，现居凤梧宫。崇佶的妃子寥寥可数，德妃杨氏，性情温柔，深得圣心，又生了大皇子赵绵柠，三公主端慧，风头之盛，自不必说，她所居住的翎秀宫也是富丽华贵，堪比中宫。与翎秀宫毗邻的宫殿是延祺宫，主位汪嫔为人随和，有四公主端贞傍身，多少也分些圣宠恩泽。

采薇等人走在宫道上，忽然迎面遇上了圣驾，孙姑姑连忙斥唤她们靠墙跪拜。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只见抬舆太监稳健的脚步从眼前经过。

圣驾走远了，她们才悉数站起身。芳蕊挨着孙姑姑最近，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啊？”

“今天是选秀的大日子，皇上自然是去玉藻阁了，”孙姑姑斜睨了她一眼，又严厉地说：“记住，主子要去哪儿，要干什么，都不是你们这些奴才该打听的。以后，管好你们的眼睛和嘴巴，该看的，不该看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最好都掂量清楚。”

众人连连称是，继续听孙姑姑细细的吩咐。

玉藻阁内，随着皇帝的驾临，皇后携一众奴才们恭迎。崇佶摆摆手，让她免礼入座。吴皇后一身玄青色团蝠袄子，头戴扁簪绒花，斜插一支凤凰戏珠的金步摇，素雅不失尊贵。

吴皇后笑得端庄，说：“皇上，这次的秀女都是百里挑一的佳丽呢。”

崇佶淡然地说：“这些事情，皇后做主即可。朕过来看一眼，一会儿还有军机大事要处理。”

“好，那就开始吧。”吴皇后使了个眼色，殿仪官就开始宣读名册了。

选秀一轮是五位秀女，共六轮三十位妙龄女子。首轮女子站定，或千娇百媚，或小家碧玉，真正是美人如画，看着就赏心悦目。

“礼部侍郎之女孟如娇，年十八……”

“掌銮仪卫事大臣之女吴怡宛，年十六……”

……

崇佶看了眼吴皇后，说：“吴怡宛？”

吴皇后轻轻颔首，说：“是臣妾的亲妹妹，一晃眼就及笄了。怡宛性情温和，服侍皇上是最好不过了。”

崇佶仔细端看她，眉目清秀，玲珑剔透，不禁说道：“跟皇后年轻时颇为相似，留下吧，封为惠婕妤。”

怡宛盈盈拜谢：“谢皇上恩典。”

崇佶又看了两轮，都是泛泛之流，直到第四轮，一个笑容可掬的少女入了他的眼。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看着很是活泼开朗。

崇佶问道：“沈皎皎，皎皎是哪两个字？”

沈皎皎纯真无暇，笑说：“明月皎洁，臣女出生时明月当空，所以父亲给取了这个名字，小名‘小月儿’。”

小月儿！

崇佶目光逐渐深邃，思绪游离了许久，才说道：“留下，封为容华。”他站起了身，又朝吴皇后说道：“好了，朕还有事，就先走了，剩下的，皇后看着办吧。”

“恭送皇上。”吴皇后送走了崇佶，将剩下的秀女草草看了看，也无心再选，早早回了凤梧宫。

吴皇后对镜卸了妆容，左看右瞧，说：“女人过了三十五，一天比一天苍老憔悴。本宫看着自己脸上又多了道皱纹，白头发是不是也多了？”

大宫女何穗宽慰道：“哪有白头发，娘娘风华正茂，昨日两位公主来请安，奴才瞧着与娘娘竟像姐妹一般。”

“数你嘴甜，”吴皇后笑了笑，却说：“皇上虽尊我敬我，但本宫膝下无子，到底是矮人一头，这年岁大了，即使容貌看着年轻，身子却大不如从前，留不住龙胎了。”

何穗心头一紧，说：“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了。这么多年，娘娘圣眷不衰，皇上怎样待娘娘，奴才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小小姐又入了宫，封了婕妤，娘娘如添羽翼，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吴皇后感慨说：“今天见了怡宛，让本宫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真好。父亲将她送入宫，也是想她早日承恩，生下皇子。到底是嫌弃本宫无用，生不出皇嗣。”

何穗替她梳头，说：“娘娘想多了，老大人或许是担心娘娘一人在宫中，无人照应，所以让小小姐进宫陪伴娘娘。”

吴皇后拍拍她的手，说：“你啊，总是想着法子让我宽心。不过，本宫却没料到今天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娘娘是说……沈容华？”

“小月儿”，吴皇后嗤声一笑，说：“那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她德妃倒是胆子大，敢在虎口拔牙。不过，鄂尔斯的公主即将入宫，皇上早已拟旨封了贵妃，德妃该忙起来了。”

何穗一边服侍吴皇后就寝，一边又说：“鄂尔斯公主初来乍到，怕不是德妃的对手吧。”

吴皇后笑了笑，说：“我大凉战败夔门，鄂尔斯首领也是见风使舵，竟将皇上心尖上的明月公主送给了金国大汗做侧福晋，却把明珠公主送入宫。皇上自然明白，他这是有意制衡我大凉和金国。只要明月公主在金国，皇上将来必定会讨伐，不会坐视金国壮大，他鄂尔斯也可偏安一隅，坐山观虎斗。皇上要维护西北部的稳定，即使不喜欢明珠公主，也要宠着她，这才封了四妃之一。我们且看这位公主如何在宫中站稳脚跟吧。”

何穗钦佩道：“还是娘娘看得深远，不似德妃她们一个劲儿的想着眼前。不过，新晋的妃子如何安排住所，还要娘娘定夺。”

吴皇后略微一想，说：“贵妃安排在麟趾宫，那就让沈容华去陪她。贵妃远道而来，本宫怕她闲下来思乡情切，这沈容华看着聪明讨巧，也好让麟趾宫热闹些。至于怡宛，你让人将咸福宫收拾出来吧。”

咸福，取自《易经》咸卦，主阴阳交合，福泽绵延之意。咸福宫离皇上寝宫又近，自然是一块风水宝地。

何穗一一应承，说：“娘娘待惠婕妤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