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后，金属铁门一扇扇打开，金戈神色严肃，到了审讯室。

陆青司坐在里面，戴着手铐，神色却平淡冷静，温文尔雅。

他看着金戈，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要求律师在场，警官。”

“我不是来审问你的。”

金戈坐下来，将日记本推过去，“这是方明远的日记，虽然和案件无关，但是我觉得，也许你会想看一看。”

听到方明远的名字，陆青司低下头，快速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日记本，似乎有些意外，又很快恢复平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好，如果警官这么说的话。”

“我想问你，你和方明远，只是在咖啡馆里见过吗？”

“警官你想问什么？”

“……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冒充他，甚至，我想知道，你和北辰东路爆炸事件，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你是凶手，哪怕用这个案子给你定罪，也是好的。”

“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把这个问题再问出来，仅此而已吧，我知道你有答案。我也有，一部分。”

听到他这样说，陆青司颇为柔和的笑一笑，没有说话。

“北辰东路爆炸事件，这两天，我和这个案子的检测专家和嫌疑人都确认过，关于案件发生的原因……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是吗？”

“是的。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那句话，那句‘因为对陆飞很抱歉’，是因为陆飞死了，为你死的。‘所以，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不能回答关于北辰东路的事情，因为你不愿意陆飞白死，让他抗下所有事情，就是对他的成全。但是，如果陆飞活着，你当时会怎么回答我呢？”

金戈看着他，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裂痕，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现在，你怎么回答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把我调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你。”

“……”

“相信你知道，事故的原因是机器人暴走，但是当时，送货机器人之所以会暴走，是因为有外部程序入侵，与它的自有程序发生冲突。”

陆青司坐在阴影里，聚精会神的听着，眼里却有些冷漠，几无声息的说道：“……是。”

“当时，有一个少年正在操控它，然后，据他所说，突然有另一个程序进来……”

金戈深吸一口气，忍着心里的沉重，盯着陆青司慢慢说道，“所以，更准确的原因是，因为有两个外部程序同时入侵，系统彻底崩溃，它才暴走的……而那两个系统，任何一个都不会导致这个结果。”

说着，她停下来，看到陆青司不知何时微微握起拳头，泛白的手指关节微微的有些抖，他眼中蓦然升起破碎的情绪，完全无法遮掩。

这是第一次，他在金戈面前显露出真正的情绪，或者说，裂痕。

他盯着金戈，眼里几乎泛红。

“这只是你的揣测。”他说着，声音几不可察的颤抖起来。

“不是，这是我确认过的，我也问了技术专家，那个孩子的入侵程序虽然厉害，但不应该导致机器人暴走。”

金戈深吸一口气，细细说道：“我原本怀疑，这个案子和周素素一样，是你做的，但是问过以后才知道，其实没有任何人真的要杀方明远，那个少年没有，另一个人……我想也没有。那次事故，只是凑巧，是不幸的意外。”

陆青司静静听着，他眼里升腾的情绪过于猛烈，又平静绝望，让金戈无法解读。

她也不忍心解读。

一片死寂中，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过了许久，陆青司突然扯出一抹笑容，“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我想告诉你，我愿意相信你和这两个案子都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知道什么，陆飞的同党、周素素的药，你如果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们。”

陆青司挑挑眉，像是在说金戈天真，又像是在表达自己一无所知，抿嘴笑道：“警官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如你所愿，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

“那，多谢警官跑一趟。”

陆青司点点头，安静的站起来，拿过桌上的日记本，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审讯室。

金戈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有些挫败的叹口气，起身离开。

她刚才说的话的确天真，但是她知道，如果陆青司不说，那么他们不可能再查出来了，等到明天，押解期限一到，陆青司便如同猛虎归山，轻易不会让他们找到。

所以，算是“示好”也可以，示弱也可以，她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她走在过道上，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陆青司也走在另一侧的过道里，听着金属铁门、金属锁链、金属手铐……发出的细碎声响。

叮叮当当的，他听着那声音，渐渐陷到回忆里，关于方明远，和方明远的死。

————

陆青司依然记得，4年前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好的周二，他在集会结束后，偷得浮生半日闲，喝着咖啡赏风景。

咖啡店营业刚小半年，倪楠的手艺越来越好。

这时，一个男人走到复古阳伞下，冲服务员招手，陆青司瞥到他的身影，有些愣——他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那个男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露出客气、温暖又友好的微笑。

一瞬间，如同昨日重现，参观日那天的记忆呼啸而来，陆青司几乎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明远……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想着，收回视线，咖啡流进胃里，变成另一种苦涩的东西。

那个令人羡慕、嫉妒、讨厌的孩子，原来长大了。

原本，他不想在意这件事，但是失败了——从那天起，一到咖啡馆，他就会下意识的看看周围，寻找方明远的身影。

不想看到，又有些期待看到。

这样幼稚，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然而他真的找到了，甚至彻底摸清了方明远的规律——他总是在周二和周五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喝完，安安静静的离开；他用现金结账，两个月只接过一次电话，与社交无缘。

他很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那个“明远”，但是他无法想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活成现在这样，仿佛上个世纪“隐士”的样子。

还喜欢复古咖啡馆，喜欢到每周都来。

但是也因为这样，因为方明远，他养成了定期去店里的习惯，偶尔会有眼神交会，方明远总是友好的笑一笑，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

他也总是坐得很远，似乎在无意识的划着界限。

直到那天，李笑笑摔伤了膝盖，他将她扶到旁边喝咖啡，却瞥到方明远专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被他发现，又匆忙移开。

动作那么不自然，像好奇的孩子被大人抓住，连耳朵都红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当年的小男孩，一点都没有长大呢。

……

那一天，李笑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从陌生人变成朋友，用她那笨拙、真诚的笑容，一点点缝补着他。

那一天，方明远也真正进入他的生活，成为朋友、挚友，用他那真诚、和煦的笑容，将他杀得越来越碎。

真是奇妙，同一天，他认识了世界上最干净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