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讨厌一份好心的执着。

空气里蔓延的都是道不清的情绪，整个一个不明不白，甚至听到了一些令我疲惫的声音，闻到了一些发涩的气味。

令我忧心忡忡的，不仅是这份对于我而言非常压迫的“印花纸”，而更多的是源自于瘦猴和爷爷的内心，令我再也不能直视我的良心。

这太不能让我收下了。

我猛地一下站起来，有些吓到了佩佩。

“何老师，怎么了？”

“没事，晚安。”

晚安这两字是我在这有史以来最沉重的语气了。

我更害怕的是，我去送衣服的时候，他们已经认为我收下了钱，亦或者是回赠了他一件衣服。

明天，我必须要和瘦猴好好谈一谈。

一大早，我到外面的时候，公鸡还没叫起床，我打算就在离瘦猴屋子的不远处，等着他清早起来的打杂。

没多久，瘦猴就揉着眼睛出来了，屋子前面的晾衣架上面还挂着我送的那件深蓝色大衣，看样子，是昨晚洗的。

但我并未感到一丝的愉悦，或是舒畅，而是“负重”般的压力。

“何老师，这么早呢？”

“过来。”

我将他的手强行拉了过来，将那些钱放进他的手掌，并且强行合上，把他的手揣进他的口袋。

“谁给的？”

“何老师……你才看到呀，是爷爷和我一起打算放的，不是麻烦你帮忙吗……而且你帮过我那么多，昨天又送我件衣服。”

“我不想大早上就毁了你的心情，但我真的不能要，你要是执意要给我，那我们朋友没得做了。”

“这……比起你帮助我的算什么呀？”

“你一定要一笔笔的算清吗？哪怕你是给我个你手工的小挂件，我都开开心心，你给我钱，我接受不了，何况还是……”

“第一次见面，你就送我奶奶的东西，我已经受宠若惊，这次，又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

“我和你说，刘德因，等等把你的稿子拿出来，等你有钱了！我可以接受你在我走后给我包个小红包，30以内！你这样我是真的很生气！”

此时的瘦猴就像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就在原地，听着我的教训和略微大声的吼叫，他一言不发，只是用着一些很小的动作，来表达他的诚意和那份委屈，比如将两只脚往中间一起并着，或者是手一直想在袋口里抽动，想把钱塞回我。

“何老师！你给我过生日，给我送钢笔，给我买衣裳，给我那么多好事，我只是也想和爷爷借我们仅有的感谢你！”

“我一直也就把你当学生一样！支教本身就要帮助一些当地人，你就把你当做你是其中之一，不要再说了，回屋拿稿子，再有一句，和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你这个态度气得我发抖！嘴里蹦不出一句让我舒服的话！”

瘦猴马上回屋了，然后躲避着我的眼神，低着头，斜着身，双手将他写的些稿子放我手上。

“看着我！整天就知道哭哭哭。”

这一声，我也是被自己吓到了，意识到有点凶的时候也已经撤回不了了。

一阵哭声传来。

布满茧子的双手揉擦着他的眼睛，试图与我视线交流的勇气，也被他那直不起来的，马上要掉到脚的腰，给压倒了。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要洗脸！”

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还有擤鼻涕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了看稿子，字迹端正，但杀我一个措手不及的，便是最上面那篇，就是关于我的。

题目是“最美教师”

我后悔莫及，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这时，公鸡也打鸣了，但我的哽咽和抓狂，并未能被盖住。

他就蹲在我面前，抱着头，抽泣。

我的内心的最后一道柔软的防线，就这样被击垮了。

我那股过于“莽撞”的。

内心是想让他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这样做的，那颗本想是弥补感谢和让他长大的心，都被我自己这张嘴毁的一塌糊涂。

任何的语言，都没法被纯粹给打败。

我疯狂的撩拨着我的头发，头发也被我折腾的零零散散，我追悔莫及，蹲下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大腿，不断的“罪恶”感朝我涌来。

“对不起。”

我试图发出这句微弱的诚恳的道歉。

但还是没能抵过他的哭声。

“对不起！”

我大声的宣泄了出来。

“没……关……系”

他的声音脆弱到令我浑身刺挠，随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快爆炸了。

我慢慢的蹲着挪步，抱紧了他。

“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断重复，试图能让他看我一眼，看见他那压根不需要时间就能给出的真诚的眼神。

他抬头了。

脸上鼻涕和眼泪糊了一大把，手却还是伸向了那个被我塞回钱的口袋。

“站起来。”

我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谢谢你给我写的稿子。”

“钱我还是不能要。”

瘦猴没说话，就只是站了起来，低着头。

“看着我好不好。”

瘦猴缓慢的抬头，我将目光全聚焦在他的眼睛上。

“别闪躲了，我要确保你不会憎恨我。”

“我不会，谁会憎恨你……”

“我们进屋，悄悄的，别吵醒爷爷，我给你洗把脸。”

“我自己洗吧……”

他似乎表现的需要空间。

我点头，拿着稿子，在外面等着他。

大概飘了几眼，他有这三段描述我的话，令我记忆犹新。

“何老师给我过的生日，是我这20多个年头里，连梦都没有给过我的题材。那天，我压根不知怎么抒发我的感激，胸口被密密麻麻的石子堵住，甚至有些呼吸困难，且让我感到更多的状态便是，我的眼里进沙子了”

“二十多年间，我的小村，从未装点过一次我的梦想轨迹，直到何老师的出现，我似乎看见了车轨，只不过只有驾驶员是我，其他都是她的善意为我编织的道路，数不清的夜里的波涛汹涌，和堵在喉咙口里的感激，都抒发我了许多被我强行搁浅，压制在心底里的声音。”

“无疑，我是幸运的，且，是被像奶奶一样的人，关照的，且，是有着村里的人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