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以为把渡边君排挤出小团体后，我就不必活得像个蟑螂，但是我错了。

渡边君你的离开没有给我带来救赎，反倒让我越发感觉到自己的不堪和卑劣。

而且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深陷于某种负面的情绪中，整个小团体的气氛都崩溃了。

当我意识到这种变化的时候，我才知道渡边君你在我们四人中的影响，你从未真正融入我们五个人的小团体中，但我们却无法离开你。

知道这点后我对渡边君你的羡慕和嫉妒变得越发强烈，我也终于不得不承认，我终究没法走出渡边君你这片阳光。我彻底放弃了自己。

我像个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生活，失去热情，失去斗志，失去意义，就连升学失败也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触动。

我唯独无法面对的只有我的父母，所以我瞒着他们孤身一人来到东京。”

“为什么要选东京呢？”

“因为深田在东京嘛。”西川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去什么地方，后来想到深田在东京，就下意识地跟着深田。毕竟我还是喜欢深田的嘛，大概对深田的喜欢是我当时前行唯一的方向。”

“深田为什么会来东京呢？”

“深田考进了东京大学。”

“原来深田也在东京读书吗？不过我从来没听深田提起过她想来东京的事。”

“因为渡边君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深田根本没有到东京读书的念头。

当时深田跟我们一样，对未来并没有规划，既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我是高中毕业后去学校拿结业证书，从班主任那里偶然听说后，才知道深田去了东京。当时我也很惊讶。

我来到东京后，鼓足勇气，找过深田两次，虽然当时我们的联系已经很少，但是深田还是十分高兴地招待了我。

我们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期间我问她为什么选择东京读书，她却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深田问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害怕她嘲笑我，没有告诉她我在便利店工作，撒谎说我在一家公司当实习员工。

深田笑着说西川你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那么出众，一定会在公司里干出一番事业的。

当时我差点哭出来，一方面是感激深田对我的信任，另一方面却是为自己的无能和不堪。

吃完那顿饭后，我了解到我再也配不上深田了——便利店的店员怎么可能配得上东京大学的精英呢。当然我从前也配不上她，不过那顿饭却让我彻底地认清了现实。”

“那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深田么？”

“那之后我跟深田又吃过一次饭。因为上次那顿饭是我出的钱，深田想要还回来。我说不用还，深田却执意那么做，看得出她并不想欠我任何人情，哪怕只是一顿饭她都不愿意欠。

我虽然知道深田从来没喜欢过我，甚至连好感都没有，但是听到她那么严厉而且果断地拒绝，还是有些伤心。吃饭的时候深田告诉我，她喜欢一个人。”

“啊，原来深田有喜欢的人吗？”

西川落寞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深田也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我们当时吃的是鳕鱼饭，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筷子，侧头看着窗外，轻声说：呐，西川，你其实喜欢我对吧？

我嘴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就这么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说你已经知道了吗？

深田依然看着窗外，表情淡淡地说小团体里只剩四个人，这点事情我还是你感受到的，我还知道中野喜欢弱女，而弱女喜欢渡边君。”

“深田表情淡淡的么？”渡边泽忽然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渡边泽摇摇头：“不对，深田不管跟什么人说话都是面带微笑的，哪怕遇到苦恼的事笑容也只会变得无奈，但却不会消失。她在这方面格外在意。

她曾经跟我说过，这既是她自己的性格，也是她家里教导她的礼仪。

当然除了对我。

但我是被深田讨厌的那个，然而你们没有被深田讨厌，她怎么会是淡淡的表情呢？”

“渡边君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自从渡边君离开后，深田就很少笑了，大部分时间都变得极其沉默。”

“是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不知道。大概深田和我们一样，在渡边君你离开小团体后，受到了某种影响吧，说不定还是我们中受影响最深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提出要用自己来诬陷渡边君你。但是我不知道那种影响是什么。”

“那后来你们又说了什么？”

“深田说她知道我喜欢她的事情后，我倒是不意外，而是坦诚地说没错，我确实喜欢你，却没告诉她我来东京就是因为她。

她说但是我不喜欢你。

我说我知道。

她接着说那么西川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现在也在东京，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甚至好几次特意在他住的地方附近徘徊，就是为了见到他，还跟着他一起去他所在的学校，但是却无法接近那个人。西川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13章 深田初雪

我听到深田说有喜欢的人，一下子惊呆了。

我一直以为深田不会喜欢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人配得上深田，深田就像个超凡脱俗的精灵，跟我们这些凡间的生物不在一个世界，根本不会对凡物动心，也没有凡物能配得她。

所以我听到深田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世界观都发生震动，十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勾走深田这个精灵的心。

可是我尝试了几次但都没有问出口，最后说：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表白呢？

她说你觉得那个人会接受我吗？

我说肯定会接受的，没有人会拒绝你。

深田笑了笑，眼神却变得空洞。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深田，不对，应该说再没见过醒着的深田。”

“醒着的深田是什么意思？”

“深田昏迷了，现在正在医院。”西川道。

“昏迷？为什么会昏迷？”

“我也不知道。

那次见面后回到家我想了很多，想到我们中学时候的事，想到我对深田的爱情，想到深田对我说的话，我决定把一切做个了断。

那是我西川涧风这辈子做过的最果断的决定，我到深田的学校想要见深田最后一面，对深田说一声谢谢，然后我就彻底将深田忘掉。

可是我却没有见到深田。她不在学校。”

“她那天没课么？”

“有课。我专门挑了她有课的那天去见她。

我在深田上课的教室外等到他们下课，却没见深田从教室里出来，我给深田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就问一个女生请问深田在吗，那个女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是深田的什么人？

我说我是深田的高中同学。

那个女生说既然是高中同学，深田生病了你不知道吗？

我说生病？

那个女生说深田已经半个月没来学校上课了，据说是生了病，在医院治疗。

我问哪个医院。

那个女生却说不知道。

然后我找到深田的班主任，在证明我确实是深田高中同学的身份后，班主任告诉我深田确实生病了，在修胧丽医院住院。”

“修胧丽医院么……”渡边泽低声道，“深田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呢？”

西川悲伤地笑了笑：“渡边君，去看看深田吧。”

……

红色轿车行驶在前往修胧丽医院的路上。

“渡边君真的要现在去看深田吗？”西川坐在车后排道，“那家医院的流程极其规范，想要见病人必须提前预约，上次我去见深田就是碰了一鼻子灰，预约了三天后才见到她。我们没有预约，现在直接过去恐怕见不到深田。”

“没关系。”渡边泽侧头看了眼正在开车的骨女，“我们会见到深田的。”

“没想到渡边君你还有高中同学在东京住院呢。”骨女一边开车一边吸戏谑道，“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五分钟前，渡边泽和西川正准备出发，忽然见到刚刚从理家庄园到黑玫瑰酒吧的骨女。

骨女得知他们要去修胧丽医院，对他们说等等，她刚好开车过来，稍微喝杯咖啡送他们过去。渡边泽本人虽然不用交通工具，但考虑到西川还是点了点头。

“女生。”渡边泽回答。

“哦？我载渡边君去见的难道是高中情人吗？”

“不是情人啦。”渡边泽无奈道，“只是普通同学。”

“渡边君嘴里的普通同学到底有多普通呢？”骨女瞥了眼渡边泽，“跟三天前去远黑村救的让香织大大吃醋的那位一样普通么？”

“……”

说话的时候，红色轿车已经到修胧丽医院门前。

三个人下车后，走进修胧丽医院一楼的大厅，来到大厅中心的医院咨询处。

“你好，我们来探望一位病人。”骨女向问询处的工作人员道。

“请问你们提前有预约吗？”

“没有。”

“那么今天无法探望哦。”工作人员耐心道，“修胧丽医院规定只有提前预约才能探望，否则会给病人和医生带来困扰，你们可以先在这里预约，下次再来探望。”

“是吗？”骨女魅惑地笑了笑，“能不能给你们院长打电话呢，就说有个叫渡边泽的少年在医院，想探望自己的高中同学。”

问询员被骨女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讷讷地点点头，拿起电话接通院长办公室的座机。

片刻后，电话接通，传出院长的咆哮声：“什么事？不知道我现在很忙吗？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交给副院长不行吗？真是烦死了！”

“院……院长……”问询员战战兢兢道，“有一位叫渡边泽的少年想要探望我们医院的病人，但是没有预约，让我打电话向您咨询。”

“渡边什么？”

“渡边泽。”

“什么泽？”

“渡边泽。”

电话忽然被挂断。

问询员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傻愣愣地抬头看着骨女，讷讷道：“抱歉，院长他把电话挂断了。”

“没关系。”骨女仰头看了看大厅中心的柱子上挂着的时钟，“这会儿他大概已经快要到了吧？”

这时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从电梯方向杀过来，接着停在渡边泽身前，握住渡边泽的手颤声道：“渡边少爷，我就是修胧丽医院的院长八重追铭，您还记得我吗？您上次在那两个黑衣人手下救了我！”

……

“没想到渡边少爷探望的病人居然是深田初雪啊。”从电梯出来，八重追铭道，“既然渡边少爷来探望深田初雪，那么也知道深田的基本病情了吗？”

“我只知道深田昏迷了。”渡边泽道，“深田究竟得了什么病？”

八重追铭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渡边泽的眼睛：“确实是昏迷，但不是普通的昏迷。”

“不是普通的昏迷？”

“深田这种情况究竟算不算病还不确定，她的基本症状是昏迷，很像渡边少爷你的朋友水口岩一家当时情况，但是又跟水口一家的状况不同。”

八重追铭继续边走边说，“水口一家当时的昏迷十分平稳，但是深田的昏迷却十分不稳定，我们的仪器检测到她的情绪经常会有强烈的起伏，有时候这种起伏甚至会影响到她的生理状况，比如血压升高，心跳加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发白，额头冒出冷汗——就像是在做噩梦。”

“为什么会这样？”渡边泽惊声道。

“我们也不知道。”八重追铭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从医这么多年，经手过奇奇怪怪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连理清明先生那种奇怪的病症也能找到入手的方法，但是唯独这位深田小姐的病症一点办法都没有。深田入院以来我几乎没给她做什么治疗，每天只是观察记录她的身体情况，输入葡萄糖。简直一头雾水。”

“那深田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相当不好。如果深田只是单纯的植物人状态可能还没有这么危险，但是她一直处于一种清醒梦的状态，大脑活动十分强烈，能够感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这么一来就算她的身体能暂时承受，精神也会率先崩溃。而精神崩溃身体必定跟着萧条，那时哪怕神医再世也无力回天啦。”

“居然这么严重么……”渡边泽回头看着西川，“所以西川你才没有告诉我么？”

西川点点头。

“我们到了。”

八重追铭停在一间病房前，轻轻推开病房门。

渡边泽跟在八重追铭身后走进去，第一感觉就是黑，病房十分漆黑，没有开灯，窗帘也紧紧拉上，只有仪器的信号灯发出微弱的灯光。

第二感觉是安静，哪怕他们几个人走进来，病房也静悄悄一片。

“这些环境是特意布置的。”八重追铭小声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深田似乎特别惧怕光线，如果把窗帘拉开，或者房间中有明显的亮光，深田不安的情绪会加重，做噩梦的频率也会明显升高。噪声过大也会有影响。”

渡边泽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中间。

病房很大，只在中间位置摆了一张病床。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闭着眼睛，发出平静的鼻息。那个女孩就是深田初雪。

渡边泽走到深田身旁，低头看深田的脸，那张脸还是跟高中时候一样美丽柔和，长长的睫毛，但是脸上却没有血色，白得几乎透明。

她穿着蓝色条形图案的病人服，盖着被子，左手放在被子外，大拇指夹着一个白色仪器夹。

“深田，我们又见面了。”

渡边泽轻声道，声音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这时深田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似乎要努力把眼睛睁开，但是却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深田的呼吸忽然开始加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脑袋晃动不停。

“不好，深田又开始做噩梦了。”八重追铭惊声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骨女道。

“什么都做不到，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八重追铭不甘地叹了口气，“每次这种时候，我们都只能袖手旁观，等深田自己经过那段噩梦。不过这次很奇怪，深田从没有在这个时间做过噩梦，这还是第一次，难道她做噩梦的频率又增加了么？”

渡边泽心中一动：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那句话么？难道深田能听到我说话么？

“院长，深田做噩梦的时候，睫毛会颤动么？”

“睫毛么？”八重追铭想了想，“不会，睫毛从来没有颤动过。生理学上也很少有人在恐惧的时候睫毛会颤动。”

“是吗……”

但是刚刚我说完那句话，深田的睫毛却颤动了。渡边泽心想。

难道深田真的能听到我的话么？就是因为听到我刚刚的话，才开始做噩梦的么？这么看来深田果然还是在怨恨我，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来找深田，就是为了把事情问明白。

渡边泽挠了挠脑袋，然后轻轻握住深田的手。

“嘛，不管是什么原因，深田你快醒过来吧。我就在你面前，只有醒过来，你才能继续责怪我啊。”

“渡边少爷，不能那么做，与深田接触会加重深田的……”

八重追铭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骇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张大嘴，浑身颤抖。

在渡边泽的手握住深田后，深田忽然安静了下来。她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手动了动，翻过来，轻轻握住渡边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