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日春光流年渡
作者:危余 | 分类:其他 | 字数:5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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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不相见
意外遍生,古城前一小块儿地变成了一锅乱粥。
天光摇曳,在清澈的水底与散乱的人影共舞,此时却无人欣赏清晨的朝霞美景。
忽不知从何处走出另一位神侍,口中说道,“唐突了,神尊。”
季离忧从明康公主带有蛊惑的声音从脱离出来,渐渐清醒起来,定睛一看,这人正是当时他在海子上遇见的孩子。
“是你?”
孩子笑了,“季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
“我都说了,我是神使,你不信?”
“现在信了。”季离忧笑道。
“又来一个帮手,我们要不要帮闻先生一把?”安木达询问卫琅的意见。
“先等等,也许是友非敌。”
苒苒看着明康的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忽然对安木达说,“她好像……没有那么美丽了。”
只是前后短短不过半天,她给人的感觉便截然不同。
“她不还是原来那张脸吗,有什么不同?”
苒苒坚持,“就是不一样了。”
卫琅懂她说的意思,因为他也察觉到了不一样。
同样一个皮囊,皮囊下包裹的魂魄变了,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也都变了。
当她还是季离忧的时候,外表虽是柔弱可欺,但眼中自有一番坚韧,清清亮亮的一双眼,恩怨分明,干脆利落,可当她是明康公主时,那双曜石一般的眸子染满毒液,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渊,绵里藏针,使人总带着几分忌惮。
“她的眼睛,似乎没有那样美丽了。”苒苒说。
卫琅低头看了苒苒一眼,她心中所想竟和他一模一样。
安木达笑道,“我怎么没看出差别,你别同我说只有季离忧在那具女子的身躯中,你才觉得她是个绝世美人。”
苒苒拍了一下手,“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在一边窃窃私语,也不参与闻先生和这神殿之间的战争。
“值亚,主人说要见一见神尊。”孩子对蝶纹男子宣告。
“……上尊醒了?”
“你和九日背着上尊为难贵客,自去领罚吧。”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个男子此时泄了气,跪在神殿之前恭恭敬敬将手高举在头顶,举了三次后,一同离去。
卫琅走过来,“这就算完事了?”
他本来还在考虑是站在失韦神这边还是季离忧这边,有些苦恼。
季离忧正跟着他身后要同他一起去见他们所说的上尊,一把扇子拦在他腰间。
他开口问他,“你不要我去?”
说书人将扇子递给他,“你在这里等我便是。”
“可是……”
“放心,没事。”
“那你把紫轻烟雨带上,我不需要。”
说书人摇摇头,“若有生变,你可操控这把兵刃。”
“没有你,我连他怎么化形我都不知。”
说书人笑了,“我回来再教你。”
他说得很慢,却很认真,季离忧突然有一种危急之感,他一把拉着他的手腕,“我跟着你一起去。”
说书人不知用什么理由留下他,但他确实不想让他跟着一同前往。
亦不想让他见到那个人。
内殿燃了浓香,非是暖香,而是寒香,深嗅一口也肺腑生凉意。
说书人与帘幕后的人对弈。
此时的内殿静谧如坟墓,唯留棋子敲落之声,方才一起陪同的孩子则在不远处弹起了古琴,琴声和棋声相互应和。
黑子占地越来越多,攻伐带着戾气,一边的白子似乎已经难逃厄运,琴声也越发急切,雨珠落玉盘之声。
说书人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发酸,不久顺着手臂,肩膀中如同被嵌入了千百颗银钉,疼痛感深入骨髓,他故作轻松略微摆动手臂,却什么都没有碰到,疼痛感只增不减。
恍惚间,说书人明白了这股力量来自何处。
正是眼前这位神态安详的故友。
他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一颗白子,注视着整个棋盘,像是君王在打量四分五裂的江山。
黑子割裂了白子的守势,一味强攻。
这张战争在幽幽的琴声中展开,随琴声而来,说书人听见了马蹄踩踏血肉发出的沉闷之声。
一下便将他带回了那个阎浮世界。
他手中再也握不住棋,掉落在地上。
晶莹的汗水从他额间滑落,说书人叹了口气,“本尊输了,输给了季伏微,也输给了你。”
帘幕后的男子放下手中捻起的棋子,“不是。”
他走出帘幕之外,解释说,“也许,你只是输给了季离忧,这世间,你只输给他一人罢了。”
“在你面前,我心中的欲望躲无可躲。”说书人道。
“我又何尝不是?”
两人都笑了,他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说书人道一声,“恭喜你,渡了你的劫。”
他脸上无悲无喜,在说书人背上拍了一拍,“你果真现在是仙骨尽失,本尊也要恭喜你可以做人了。”
“做人还早。”
“也是,和民间的屠夫屠猪似的,剔去了骨,还剩下一身神仙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不相见
“几百年没见,你还是喜欢口头上捉弄人。”说书人道。
“多谢夸奖,本尊能捉弄你,也是本尊荣幸。”
“你醒了第一件事,不会就只是要找我下棋?”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说书人敛笑,“最好不是在肖想不该肖想的。”
他与他碰拳,笑道,“别总是这样严肃,叫我连和你说笑也不敢了。”
“对了,明康我要带走。”
他摊摊手,“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你要带走便带走吧。”
人就在他这里醒来,他如何不知,说书人对他一清二楚,唯恐天下不乱。
“如果她愿意和你走。”
“我确实有愧于她,也有愧于大业,欠了她的,我自会还,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进我们之间。”
“我没打算插手你们之间。”他眼中含笑,脸上却有化不开的寒意。
“但是,你确定她肯和你走?”
说书人说自然,“她一定会跟我走。”
然而,当他说要带她走时,她却并不愿意再相信他。
季离忧憋着一口气,只能一言不发。
苒苒推推不理人的季离忧,“离忧哥哥,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和我回南魏,你怎么不说话?”
“有人捅了马蜂窝。”安木达对苒苒说。
“什么马蜂窝?”
安木达指指神殿石柱外的两人,卫琅也一动不动看着那两人,倏而回身看一眼季离忧的神情。
苒苒走过去问道,“卫琅,你是不是喜欢上明康公主了?”
卫琅气笑了,“你说什么?”
“那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明康公主和闻先生,你怕闻先生抢走了明康公主?”
卫琅实在不知道她是哪只眼睛看出了他对明康有心思,“对……你说得对。”
“可是我觉得,明康公主好像只喜欢闻先生。”
话一出,卫琅连忙捂上了她的嘴,“小孩子,别乱说话了。”
“你不信去问离忧哥哥。”
安木达捂住了额头,“头疼,头疼。”
他伸手夹住了苒苒的脖子,把她夹在腋窝底下拖走了,只留季离忧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神殿的主人说得果然是对的,她不会跟他走。
众人离去后,殿中的香还没有散完。
只是这一次对弈的二人变成了明康和他。
“你可以跟他走,为什么不走,他不是你期盼了这百年的人吗?”
明康苦笑,“他说,我既已是亡者,便不该再存在于世,要带我回去超度……哈哈哈哈哈……他竟然说,要超度我……”
他也笑了,“如果他说要娶你,你可愿意跟他走?”
明康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吧,不是你不愿走,而是他给的筹码不够,他应该把自己给你。”
“可他不愿。”明康道,“我知道我们这些凡人的命在你们手中不过是玩物,他又怎么肯回头看我一眼。”
“大业灭亡,是天命,他只不过是顺势而为,所以归根结底,错不在他,你又何必将所有错都堆在他一人身上,大业多年积弱,才被敌国一击即败。”
“我明白你所说的天命,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来亡我的国,但为何偏偏是他,我这样爱他,他却负了我。”
“神和鬼是一样的,都没有心,我且告诉你这样一句话。”
“你说的是自己?”
“智者见智罢。”
“他不是没有心,他只是……不肯把心给我。”
他点点头,“你输了,满盘皆输。”
明康眼中含泪,渐渐闭上了眼,“你要这具身躯,便拿去吧,要用她来装任何人的魂魄我都不在意了。”
“多谢你,但……”
“你已经不再需要?”
“是啊,我历劫后看见他的第一眼便知道,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身躯,我要的不是这具美人骨。”
“为何,你同他总是望向同一处地方,又总是望见同一个人?”明康不明白。
“你和他很像,但一个有君子之感的美人骨,才是本尊所求。”
“可惜了,可惜了,你得不到他,正如我也得不到他。”
“我和你不同,你没有任何力量,但我有,我的力量足以我得到任何我想要得到的。”
“那便提前预祝神尊旗开得胜。”
“多谢,你离开此地吧。”
“好,望你我永不相见。”
夫妻一场,匆匆而已,两个无心人,如何长久做夫妻。
出了海子,失韦草原便落了一场大雨,几人被雨浇个透顶,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顺着草原的路走,很快就能回到部落。
苒苒停在海子边不肯回失韦部族,她在岸边打转。
“走啊,你怎么不走?”安木达推她说。
“我……我不去,你们自己回去吧。”她上前拉住季离忧的胳膊,“离忧哥哥,我们回南魏去吧。”
季离忧撑开袖子挡在她头上,大雨里,每个人的脸色都被打湿,雨水顺着睫毛向下落,“苒苒,现在先找个落脚之地,回头我们再慢慢说。”
“可是,失韦的大祭司要杀我。”
说书人叹气,“那你一人留在这里。”
卫琅将她拖走,“谁说带你回我们部族。”
“那我们去哪里?”
“失韦部落底下有七十多个小部落,分散在草原各处,我们先回安木达姑婆家,第二日我和安木达再回去请罪,你不用担心,不会让你见到大祭司。”卫琅说。
苒苒这才安心。
安木达受了雨,脸上却潮红一片,到了姑婆家,众人才知道她是感染了风寒,她又扑在姑婆怀里说肚子疼。
姑婆算了算日子,说该是到了日子,又着凉了,连夜去请来了草原上的游医。
季离忧喝了一碗温酒,剩下半碗递给了说书人,两个人整整一晚上也没有说话。
时间还早,季离忧却说自己累了,早早便寻了个帐包睡下了。
雨停了,卫琅将说书人叫了出去,二人说了些话。
到了外面,卫琅才开口,“我的眼睛,晚上也看得清楚。”
“嗯?”
“方才若不是下雨,你黑衣上的血迹怎么冲刷得掉,要是他看见了,一定很担心。”
“是啊,多亏下了一场雨。”
“你穿黑衣,就是担心他回来看见你受伤是不是?”
见他不答,卫琅叹气,“如今你已经是血肉之躯,受了伤怕是也不能迅速治愈,我这里有几道符咒,应该可以助你疗伤。”
“不必了。”说罢他就要走。
卫琅叫住他,“你为何今日要带明康回来,明知他会猜忌你们,季离忧就算是再对你容忍,怕也不能忍得你带回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同你有俗世情缘的人。”
“我知道。”他只说这一句话。
“你是不是以为无论你做什么事,他都会原谅你。”
“那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不由你操心。卫琅,你是不是对离忧太过关怀,又或者说,你是对我关怀备至?”
卫琅闭了嘴。
苒苒陪着安木达在姑婆的帐包里等大夫来。
等了一会儿,安木达道,“我去解手,过一会儿游医来了,你叫他等我片刻。”
“好,你去吧。”
苒苒坐在椅子上,帐包里一个人也没有,姑婆陪安木达如厕去了,侍女也都陆续跟着走了,她一个人在这里百无聊赖,看着帐包里的金鱼瓷碗发呆。
“原来草原人也有这样的白瓷。”她自言自语。
停了一会儿,有人掀开了帐包的帘子。
苒苒慢慢转过头,呆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着这个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是你肚子疼?”
苒苒呆滞地点了点头。
他叫她躺在毯子上,他来看看,苒苒乖乖地躺倒在地上,伸手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