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诸王其实都不像真的打起来，成武皇帝在位的时候他们是封疆的藩王，燕阳上了台他们也不能再升一级。他们全部的诉求就是封地，燕州苦寒人尽皆知，大雪一下就是小半年，除了窝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燕州诸王子嗣昌盛可见一斑。

他们一直都想搬到更加富庶繁华的地方去，至于有没有兵权在手这事儿，重要却也不是特别重要。他们在燕州的卫队也不过五千人，十位王爷加叛逃过去的两万凉州北部大营士兵和一些乱七八糟凑出来的杂兵，才将将十万人，若不是赶上燕阳搞事情，他们连跟成武皇帝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燕州人，经历或者听说过敬文初年的那场地动，那时候燕州成了什么光景，死在地动里的人不足死在之后的瘟疫，饥荒，严冬中的一成。

他们本以为京城也得这样，成武皇帝朝不保夕，自顾不暇，不答应也得答应。

哪想到，这一路走来居然一个逃荒的难民都没看见，受地动波及小的地方没啥变化，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进了京城五百里范围，受地动影响大的地方居然一个人都没看见，再往里走竟然还有许多在地里走来走去的人，听说是京城新成立的农业司在丈量土地，预备指导明年的春耕。

东平王倒是不屑，种地这事儿也值当朝廷亲自去管？

不就是让官员把老百姓都赶去地里，等着秋天来了收赋税就完事儿了。

广川郡王就不像他这么虎了，他很清楚春耕和粮食对于朝廷来说有多么重要，人有勤有懒，地有肥有薄，秧苗埋下去有深有浅，浇水沃肥有多有少，十个农夫种地产量能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成武皇帝真的能掌握每村每县的土地情况，用勤劳的农夫种肥沃的良田，用官吏鞭策懒惰的农夫，再让最有经验的农夫指导他们，真能搞出点儿事来也说不定。

今天听燕晨一分析，广川郡王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燕阳倒是承诺过，只要能帮他拿下皇位，就会给他们把封地换到关内来。

但却也没说允不允许拥兵，按广川郡王的猜测，无论谁做到皇位上应该都不会允许眼皮子底下有一群拥兵自重的王爷。

那么他们能在成武皇帝这里获得的东西和在燕阳那里获得的东西是一样的，但风险却相差很多，燕阳他理由再充分，还是抹不掉一个以臣叛君，以子逆父的坏名声。

要是最后打赢也遭人诟病，要是打不赢就更尴尬了

他算起来和敬文帝是兄弟，只是隔房隔得远了些，在燕州的王爷中不是最尊贵的，却是年纪最大的，想得自然要深远得多。

“要是皇上真的有诚意，或许比跟大皇子干要好得多。”

“呸，你哪只眼睛看出他们有诚意？”

“东平王你说话放尊重点，本王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嘁，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我看你就是被他们给唬住了，按燕晨小儿的说法，朝廷和燕阳顶多算是旗鼓相当，咱们那儿可是十万大军，祁战那小子缩在三河关里的人顶了天五六千，老子强攻个三天三夜，他还守得住？到时候兵临城下，那才是真的有诚意。”

广川郡王冷冷的看了这蛮子一眼：“兵临城下又如何，难不成咱们还能自己坐龙庭？”

“嘁，真到那一步，也未必不行！”

“东平王，你再这么胡言乱语，咱们就收拾铺盖卷，个人管个人。我就在燕州安安逸逸的看着，看你们这几个小字辈哪个坐得上这把龙椅！”

“恼什么，我们不坐，不还有燕阳吗？”

“是啊，还有大皇子。可是等大皇子做了皇帝，你又如何知道他就会信守承诺？”

“他和皇上毕竟是父子，等他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必定是要洗清自己逆君王，屠手足的恶名。到时候现在皇上做了太上皇，皇子们分到各地为王，咱们这伙兵临城下的冤大头，可就是现成的叛军。等到那时，就连在燕州做个苦寒王爷，怕也是不行了。”

东平王梗了一下，狠狠一口唾沫啐在地上，骂了句：“咬他娘的蛋——算了，先不想了。睡觉！”说完，一转身消失在夜色当中。

广川郡王看着他踹了一脚路旁的大树，树杈子扑棱棱的直摇晃。

他叹了口气，倒是没有睡意，便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踱步。

他们俩是被安置在原来二皇子的皇子府上，这里有皇宫之外保存得最好的房子，现在是学政司的驻地，晚上来上晚课准备参加下一次职称考试的人不少。

广川王还以为这是要参加明年春闺的举子，想去听听这些人当中是怎么议论现在天下这番乱局的，结果走过去一听顿感满头雾水。

什么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什么可再生资源，不可再生资源；还有石头木头混在一起什么的。

总而言之，一个字都没听懂，这些学子讨论的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经纶政事，诗词文章，虽然他们自己似乎也很生涩，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热烈的畅言。

广川郡王忽然有种特殊的感受，他觉得成武皇帝可能真的已经走到了一个他们所仰望不到的高度上去，当他们还在为了一城一地而绞尽脑汁之时，他着眼的却已经是更加高远的未来。

燕阳的叛乱和燕州蠢蠢欲动的封王们恐怕在他的眼里还不如这座学政司重要。

要是燕阳不能在明年秋天之前彻底打垮成武皇帝的朝廷，屠杀掉他的兄弟们，那么就算他用军队打下了这座京城，他也无法再像他父皇那样成为至高无上的君王了。

这个皇帝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龙椅和江山，就连他自己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能够威胁他的？

等等！

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

广川郡王直愣愣的看着一抹俏丽的身影没入学舍，外面放风的学子立刻停止了各自的讨论，一窝蜂的涌进了屋子里面。

他一拳砸在掌心上：“对啊，我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