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苑里的那棵参天古树倒了。

砸倒了院墙，也砸散了外街熙攘的人群。

北王府内外张挂白布丧幡，唢呐清音奏着哀乐，灵堂下跪着陆桂寒、程澈、程雅等一众穿着丧服的本家人。

阿顺跑来急唤道：“夫人，秋水苑的那棵大树倒了！”

陆桂寒沉浸在悲痛之中，不予理会。

程澈生怕他莽撞了母亲又遭毒打，连忙拉他出来道：“那可是千年古树，怎么会倒？”

阿顺搔了搔头：“小的也不知道啊。院墙也砸倒了，可要快点找人来补墙，不然小偷就溜进来了。”

程澈只觉烦闷，摆手道：“你去办吧。”

“少爷，您的婚礼，那沈家……”

程澈满脸不耐：“婚什么礼！”

“少爷，您听我说完嘛，那沈家来退婚了。”

程澈一愕，莫非是沈心婉答应了？此事正合心意：“正好，你去告诉他们，我同意退婚。”

一回头，却见一众叔伯姑婶脸色阴沉，各怀鬼胎，不似来时那般殷勤热情。想来也是，程氏当家的刚刚故去，紧接着又遭到沈家退婚，未免会让人觉得大势已去。不抓紧时间打算盘算，只怕一分好处也落不着。

真真的是树倒猢狲散。

程澈敛了怒气，复跪于灵堂前。

终是最小的六叔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阿澈，你可知道上海没守住？这里离上海那么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你听到天上轰隆轰隆的飞机声没？都在逃命呢！咱们赶紧分了家产，也快逃吧！”

四叔也应道：“现在一票难求，有钱都买不着呢！早点分完，就能早点启程。”

程澈心知他们是借逃亡之事来催分家产，念及母亲和妹妹的安危，不免动摇起来。但看到他们这副嘴脸很不爽快，横声道：“待我父亲下葬之后再来谈此事。”

六叔急了：“等你父亲下完葬，我们就要给他陪葬！你现在就给我交出账本和钥匙，否则我就让你这丧事办不下去！”

“啪！”一记巴掌狠狠掴在脸上，火辣生疼。

六叔张目结舌，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指着程澈，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你……你一个小辈竟敢打我？”

“你不敬兄长，不敬死者，不敬鬼神。”程澈目光灼灼似要吞人，“你倒让叔伯们评一评，你这德行该不该打。”

“老大！这小子不尊长辈，该不该罚？”

大伯啐了一口：“程潭文，你这性子都是娘惯的！还不快滚回家去！”

“好……好，好！”六叔横着脸，肌肉簌簌地抖，向程澈道：“你小子横，你给我等着！”

程雅连忙去赔礼道歉，却被程澈一把拉回：“阿雅，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不会回头了。”

程雅凄怆地望着哥哥，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前路漫漫，他们该何去何从？

陆桂寒不知是第几回哭晕过去了，这次醒来竟从下人口中得知，沈家的人来退了亲，连着聘礼也都退了回来。

她如发疯一般，抓着程澈又打又骂：“你如愿了！你如愿了！你这下能和那个狐媚子在一起了，很开心是吧？程家要毁在你的手上！”

程澈岿然不动，任她发泄。待她打累了，骂累了，才缓缓道：“娘，我与沈心婉本就没有情意，若生生结合在一起，岂不是重蹈你们的覆辙。”

“你！”

陆桂寒无话可说，将桌上的瓶子碟子尽数扫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发泄怨气。

一转眼，望见素蝶携着惊鹊在灵堂祭拜，顿时怨气冲天，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喝道：“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人。”

惊鹊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上完香，正眼都不瞧她便要转身离去。

这般无礼岂能容忍？陆桂寒急步上前拽住惊鹊，就要一掌劈下去。

素蝶钳住她的手腕，眼色一狠：“程太太，可莫失了身份。”

惊鹊愣愣地看着素蝶，飘荡不定的魂魄突然有了归依。由素蝶护在身后，心头像抹了一层蜜，对她的依恋瞬间不可收拾起来。

惊鹊悄悄拉了素蝶的手，满心欢喜。

素蝶深望程澈一眼，千愁万绪无从说起，任由惊鹊拉着她离开程府。

两人出门未走几步，听得背后有一个甜甜糯糯的声音在唤：“姐姐！素蝶姐姐！”

程雅脸蛋红扑扑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给素蝶一封信：“我哥想说的话都在其中了。”

素蝶迫不及待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

「素蝶，待处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我就带你离开金陵。你只管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委屈了你。」

千愁万绪化为丝丝缕缕的柔情，一颗痴心终是不负。

惊鹊凑来一看，只觉得心间的蜜都被雨水给冲散了，渐渐凝成尖锐的冰。她嫉妒道：“都是花言巧语，你可别信。”

“姐姐，这是送给你的！”程雅双手呈上一个礼品包，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尽是期待。

惊鹊皱着眉头接过，拆了包装的花纸，一打开顿时馨香扑鼻，原来是香水。她还回去：“我不要。”

程雅不肯接：“送给姐姐了，那就是姐姐的。”

惊鹊不认：“谁是你姐姐。”

“你是二娘的女儿，我们就是一家人。”程雅黏在她身上，撒娇道：“你不管走到哪里，不管离开我多久，都是我姐姐。”

惊鹊坚硬的心被她甜糯的声音软化了几分，面有不耐地接了礼物，又敷衍几句打发她回去。

从小盼着有家有亲人，如今心愿成真了，不料会这样抗拒忸怩。

她望着程雅的背影，叹了口气，自怜起来：“我就是天煞孤星，只配一个人独处，谁对我好都是不值当的。”

素蝶噗嗤一笑：“尽说痴话。”

“你与程澈走就好了，不要带上我。”惊鹊突然耍起性子来，“我才不要夹在你们之间，跟个外人似的！你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去罢！”

素蝶满头雾水，不知道哪句话又惹了她不开心，无奈哄道：“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我从未把你当过外人，你怎能把自己当外人？”

“外人不外人的，不过是嘴上说说。”惊鹊一回眸，认真道：“你可曾想过要和我过一辈子？”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呐。”

“只想我们两个人？”

“以前有父亲，现在还有阿澈。”

“那就是没有想过！”

惊鹊点到即止，不肯再多说一句。她心里没她，她不愿意说出来自找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