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鹤捡起柳条盘子，继续去拾地上的赏钱，满不在乎道：“她在家呢，这抛头露脸的事，姑娘家不便出来。”

“那正好。”素蝶向张青荷道：“二太太，别院我就不去了，我同师哥嫂嫂一起住。”

林小鹤忙纠正：“什么嫂嫂，你可不要乱叫。”

素蝶打趣道：“你这般疼她，她成为我嫂嫂是迟早的事。”

林小鹤无奈辩解：“不过是欠她太多，还债罢了。”

“好好好，你真是个呆子。”素蝶忍着笑，“快带我去你家。”

林小鹤佯嗔：“你倒赖上我了。”

“从小便如此，你甩不掉啦！”

张青荷见他们关系匪浅，想着在亲人身边好歹有个照应，便由着素蝶，送她去了林小鹤家。

白芷一身粗布衣裳，一头长发剪成齐脖短发，春风满面，眼色温柔。

她热情地来拉素蝶：“你总算来了。”

素蝶打量着她：“你瞧着与之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

“比从前开朗一些了。”

“跟这么个木头在一起，我若还僵着，这日子岂能过下去。”

素蝶环望一眼屋内的摆设，虽破旧简陋，却是整洁干净。

“你们挺像一家人了。”

白芷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觉红了脸。她偷瞥了一眼林小鹤，见他漫不关心，心下有些生气，进去给素蝶泡茶招待。

素蝶与他们同住一段时日才发现，原来师哥对白芷当真无情，不论白芷如何对他，他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捂不热也暖不化，一颗心仿佛千年冰山，再也热不起来。

素蝶趁白芷出门采买，替她打抱不平：“师哥，白芷对你如何，你当真不知？”

林小鹤沉吟半晌，才回道：“我与她只有人命债，没有半分情。”

素蝶嗔道：“你这话也忒伤人了些，我瞧她对你是十分的情。”

“泠儿是我唯一的妻。”

“可她已经不在了。”

“她在我心里。”林小鹤道，“只要我不死，她永远都在。”

素蝶知道多说无用，忾然叹息，心疼白芷的一腔深情错付了。

忽闻外头有一声巨响，林小鹤冲出去一看，原是靠在墙边的木柴倒了。一地横七竖八的木柴后站着一个满面泪水的女人，是白芷，望见林小鹤出来马上就跑了。

素蝶着急地怂恿着：“你快去追她！”

林小鹤纹风不动：“她知道了也好，迟早是要知道的。”

素蝶没办法，气得锤了他一下，连忙去追白芷。

白芷没追到，一回头竟撞见了叶三爷。他大步走来，不容素蝶说话一把搂住：“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难道不知自己有身孕？”

素蝶从他怀里挣脱，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下船就来找你了。”

“看来是二太太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叶三爷眼露愧色：“黎英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段时间委屈了你。”

素蝶摇摇头，“我和师哥住一起比在那深宅大院自在。”

他揪着话：“你和我在一起不自在。”

“我何曾说过。”

“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不曾。”

眼看叶三爷一张脸瞬间凝成冰山，素蝶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三爷变脸可真快。”

叶三爷顿知被捉弄了，便也无赖起来，抓住那只轻盈的蝴蝶，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地，又狠狠地吻。直到双颊透红，气喘咻咻。

小别胜新婚。

素蝶告别林小鹤和白芷，同叶三爷回去了。

初夏的夜晚，碧天如练。

素蝶呆望着天上的繁星，若有所思：“我还能再去找师哥吗？”

“你想去便去。”

“可是黎英……”

“不必理会她。”

素蝶望见他眼中的冷意，竟有些惧怕：“三爷，你无情起来，也是真无情。”

叶三爷轻笑：“那你是喜欢我风流一些？”

“只怕有朝一日，你也会这般对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是为了保你。”

素蝶刹时晃了神，思绪飘忽至逃离金陵的那夜，那个人嫌恶她，讥讽她，对她薄情寡义。她不信，她也怀疑，但一切都来不及细想，梦就已经醒了。她成了叶三爷的五姨太，他也如愿和沈心婉再有了羁绊。

或许他的冷漠无情是为了保护她，可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已经都不重要了。母性使然，她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自这颗种子在身体里萌芽，她就决定舍弃前尘，跟定叶三爷。

叶三爷见她沉寂许久，闲话道：“沈心婉殉国了。”

“什……什么？”素蝶不敢置信，“沈心婉怎么会殉国？”

“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生死不过一线之间。”

“那他……”她连忙收住。

叶三爷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若无其事道：“听闻沈心婉出征前曾求他允诺，凯旋归来时完婚，可他没有答应。沈先生失去爱女极其悲痛，遂迁怒于他，将程氏一家赶出了沈公馆，并且不留分文。”

他淡然地凝视着她，他想知道，她的心里是否还有那个人。

素蝶听闻这个消息，震惊，同情，乃至痛心。心中掀起万丈狂澜，起伏不定；脸上却像平静的湖面，水波不兴。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浅地笑着：“他的事与我无关。”

可她不知，像叶三爷这样观人于微的，早已经看出端倪。他不动声色，笑了笑：“我只愿你心中有我。”

素蝶顿知心事被看穿了。叶三爷能从一个穷小子做到一帮之主，必是见惯了世情。于他面前还妄想掩藏心事，也是天真。素蝶不免暗暗嘲笑起自己来。但他不挑明，她也不会先说破。

“那一晚我便说过，你已经在我的心上。”

“那我是雨，还是雪？”

“是雨。”

“小雨还是大雨？”

素蝶蹙眉：“非要分得那么清楚么？”

“雨和雪不一样，大雨和小雨也不一样。”

她为难着：“三爷的心思这么难猜，我若答错了可该怎么办？”

叶三爷浅笑：“答错了自然要受罚。”

素蝶娇嗔道：“那我不答了。”

“可不能耍赖。”

他揽住她，触到微隆的小腹，心里是不可言喻的幸福。他虽已经有两子一女，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满心的期待。

素蝶偎在他的怀里，轻笑着：“你是小雨，细细绵绵地流入我的心河，从此细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