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茴香站在坡上。往右看去，一户人家正在墓碑前摆祭桌。她走上前去，看到自己的子孙满堂，生活幸福，露出欣慰的笑容。当她的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时，愣住了。她眼中露出怀疑，又惊慌失措，最后变成愤怒和颤抖。这是一个合葬墓。分别写着妻子与丈夫的名字——

“故先人张季秋，生一九二一年九月四日，一九九五年三月八日殂。”

“故先人冷佳怡，生一九二八年四月十七日，一九九〇年六月三日殂。”

她和他应该是同岁才对，可能是小说里的偏差，名字......名字虽然有些不同，但是姓是对的。在碑前祭祀的子孙相互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人为什么站在别人家的墓碑前，他们记得家族中没有这样的亲戚。

他们听见那人问：“请问这位故人是生于何处？”

大家眼里虽有诧异，但还是答道：“祖父生于大陆，祖母长在台湾。”

“台湾......”她苦笑道。

“现在都统一了，我们把墓地迁回来。”

“谢谢。”女人冷冷地回道。

他们听见落泪声，和她的语气不符。张家人心想自己真的不是遗漏了哪位在台湾的远房亲戚吗？

冷茴香心如死灰。那么他这么久不回来的理由，不是因为战死疆场，也不是因为战火让他们失去联系，而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打算回来过。大家都误以为丈夫是因为不可抗力，她眼前突然闪过店长小姐在最后一次用餐时看她的眼神，是无奈。

不，是冷漠。

她早就知道，但是选择欺骗。大家都误会时，她没有纠正。她不希望自己见到那些现实世界的人，不是因为怕她伤心，而是为了保护他们。她从来都不怜悯自己，因为她是一个幻想中的人物。

她是一个假人，不配拥有除设定以外的经历和情感。

神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

女人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不是悲伤，而是悔恨莫及。她转身离开了墓碑。张家人没有继续追问。她喘着气，胸脯充满激情地起伏着。控制不住的眼泪，她用手粗鲁地抹开。别为这个负心汉难过，不值得。她为孩子哭泣，为自己哭泣。她捂住脸来止住泪水。

她往墓地高处跑去，上坡路总会有些艰难，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他们曾经没完没了的谈话，谈得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还要多，她想念他，而她想，他也一定很想念我。等他回来了，就给他看看自己的孩子，亲亲他们的额头，跟他们讲自己在战场上多威风，让他们为他感到自豪。

墓园，本来就充满悲伤。

她跑累了，停下来，坐在最上边的台阶。

一颗石头落在她脚边，她回头，看到一个染着白发的青年，正望着自己。

女人走了之后，周围变得十分安静。今天是工作日，不是节假日的墓园一直都这样安静。警卫在岗位上打着哈欠，就连鸟儿也不叫了。红盆里正烧着冥币与金银珠宝，还有鞋子和衣服，店家把能想到的现实物品全都做成了纸扎祭品。

还有电话，和手机。

灰烬随着烈火盘旋飞舞，张季秋才刚刚到达，他们聊了几句，相约过几天吃顿饭。父亲就让他在墓前和曾祖父道歉，因为他来迟了。

很奇怪，明明上来只需要五分钟，却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他把刚刚那位老人的话，在心中默念给曾祖父听。

一旁的二伯正用竹棍撩着冥币，让空气进入，充分燃烧。冥币放得有点多，烧了一半，就熄灭了。二伯用另一张冥币引燃，过了一会儿又灭了。他拿起一张，用香烛点燃，还没扔进桶里，再次熄灭。

是风太大了吗？

他把手拢起来，挡住周围的空气，这次，火苗虽摇曳，但最终保存下来。他放进铁桶里，里面的纸张在与火焰接触的那一刻，爆射出火花。顿时火星四溅。张家人躲避不及，较小的孩子被吓哭了。二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离铁通最近，从桶里逐渐攀升的火山熔岩溢出桶外，所到之处，散发着刺鼻的焦味。

于巾然从厕所里走出来。公车比她们想得更快的来到这里。冷茴香想要自己上去看望。于巾然在坡下等她。地上有颗小石子，于巾然踢了一脚。石头打在花圃，又了弹回来。

她家的墓大多都在山头上，可能再过几十年，那些认得路的老人老得走不动，也就再也找不到那些墓地了。家里没有这么多钱在公墓里为老祖宗安置，他们会把名字记下来，刻在家族祠堂里，可能百年之后，她也会在上面吧。

随庭安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黑色的物体向她飞来。把她吓了一跳。于巾然接住，发现是一把车钥匙。

“暮园进来的那片空地，有一辆黑色的车，保护那个老人。”说完她消失在原地。

随庭安消失的同一时间，从墓园上区传来惨叫声和求救声。于巾然本能地朝那边跑去，片刻之后，她停下脚步，又掉头往下跑。那里还有一位老人，随庭安在上面，一定能够保证冷茴香和张季秋的安全。

一个人影从熔岩里缓缓升起。眼睛里流淌着红色岩浆，皮肤下透着黑色的血脉，她的下身和大地连在一起，灼热的温度让坟头栽的松树燃起熊熊大火。张家人连滚带爬地向四处逃散，二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双腿发软，他四肢并用，背后汗津津的。

撞鬼了，撞鬼了。

他能看见这不是他的祖父，而是一个女人。老爷子在地下谈了个恋爱谈崩了，女方找上门来闹了。这可怎么办哦。他儿子和老婆顺着台阶直接跳了下去，根本没管踩没踩别人家的先祖。造孽哦造孽。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老三家的儿媳妇真直面那位先人，活脱脱给吓晕过去了。

那火人甩着手臂，岩浆四处飞溅，祭桌早就化成烟儿了。天气干燥，那一排墓地全都化为灰烬。

于巾然跑到停车位，打开车门，里面坐着一位老人。

“你是于巾然吧。”

“您好，奶奶。”

“那位神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夜光球，于巾然在市场上见过，十五块钱一个，“她说你要拿好，不能弄丢了。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开门。”

于巾然将球接过，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