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还是不皮，这是一个攸关生死的问题。

而苏舟选择……

……苏舟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笑容和蔼的蒂尼卡夫人一眼。

………但是苏舟没有再敢回头去看看大概正在警告地注视着他的安吉洛·比安奇先生。

是的，苏舟怂了,苏舟完全没有回头再看对方哪怕一眼的勇气，因为他怕只要他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再对视哪怕零点一秒,他就会选择原地投降。

而他不想选择原地投降。

因为他选择了……

“天呐夫人！”

苏舟反握住蒂尼卡·比安奇的手，尤为惊讶道：“您竟然还这么嘱咐过比安奇先生吗？”

——是的！！苏舟已经精准而充分地掌握了“比安奇”家的生态链！！如此难得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伟大又仁慈的蒂尼卡夫人在场！这碗粥的选择当然是为了今日乐、不顾明日忧啊！

不抓紧机会皮一下，苏舟想,他怕是会遗憾终生的。

——这可是看安吉洛·比安奇的笑话！

于是他更加殷切地握紧了蒂尼卡夫人的手,言辞意外的同时,又不忘情真意切地为安吉洛·比安奇“做解释”。

苏舟先是低落：“夫人,真遗憾,我并没有收到来自比安奇先生的圣诞祝福……”

苏舟又是感动：“不过这不是问题，对了,看看我，我还没有郑重地感谢您让我在今夜来打扰的这份好心,而且对我来说，比安奇先生竟然亲自开车去机场接我，这对我来说已经足以让我受宠若惊……”

苏舟顿了顿,又顿了顿，眼中波纹流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在蒂尼卡夫人鼓励的目光下，他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后,苏舟仿佛释然了：“夫人,不瞒您说,‘安吉洛·比安奇会在圣诞夜当晚亲自开车到机场接我’——这就已经是最最好的圣诞礼物了……远比一句‘圣诞快乐’更让我开心无数倍，这是一声超越了语言、体现在行动上的‘圣诞快乐’，您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吗？”

蒂尼卡夫人先是道：“我理解。”

然后她注视了苏舟几秒，脸色逐渐变得更加缓和，眼中逐渐流露的动容与欣慰藏也藏不住：“好孩子，外界都说你极为崇拜与喜欢安吉洛，我一直以为这里面或许有媒体在夸张夸大的成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么喜欢我那个脾气不好的大儿子……”

这……

苏舟的脑中迅速闪过了与安吉洛在球场上的种种，以及他从险些窒息的濒死感中苏醒的第一刹那，映入眼中的就是安吉洛·比安奇的那个瞬间。

……苏舟完美地做好了心理建设。

是的，这当然不是谎言，他此时此刻的每一份心情都是万分的情真意切。

苏舟再次反握住蒂尼卡夫人的手，言辞诚恳道：“是的，夫人，无论是球场实力还是场外作风，虽然我不可能做到像比安奇先生那样，但不得不说，从场上到场下，比安奇先生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又惹人注目，我时不时地就会想，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他过得更肆意的人了吧——单单说是这份心性，就足以让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太厉害太厉害的人了。”

说话期间，苏舟一直直视着蒂尼卡夫人的眼睛，而蒂尼卡夫人也温和地回望着他。

此时此刻，育有三个孩子的蒂尼卡·比安奇是真的打从心底地认为这个中国男孩的嘴实在是过于甜蜜了，这一份甜蜜带着让人由衷喜悦的新鲜蜂巢的清香，而不是那种人工糖精的甜腻，这一份对于安吉洛的赞美，比之前夸赞她“夫人您真美”时更让她喜不自禁。

哦，是了，就像不少媒体所说的那样，这个中国球员的眼睛会说话。

当然了，她多少还是察觉到了这个中国小孩的心思，比如说那份想要看好戏的跃跃欲试。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才十七岁……连十七岁都不到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有一些无处安放的调皮与冲动才最为正常。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没有恶意，就连有了一些所谓的“坏心思”，这一份“坏心思”也要以坦诚为前提。

确实是个可爱的孩子。

这么想着，蒂尼卡夫人拍了拍苏舟的手，问他：“你真的这么想？”

苏舟正要说。

蒂尼卡夫人又说：“好孩子，实话实说就好，虽然安吉那孩子对我很好，不过我也知道，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多么的恶毒又刻薄。”

恶毒又刻薄？

这回反而换成苏舟有点想挠头了：“刻薄的确是有些，比安奇先生的词汇量和文采都比较好，但恶毒也不至于啦……”

看着蒂尼卡夫人那双仿佛溢满了流动的暖色的棕褐色眼睛……想了想，苏舟又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

他最初是想用欲扬先抑的方法来再说一些实事求是的好话，好让这位善良又温和的母亲更开心，但……

“虽然比安奇先生的确傲慢又挑剔，嘴下不留人，但是谁又能否认他的确是个出色的人呢？……唔，虽然打球的态度会散漫不认真，老实说我不太认同这点，但是他真的是一个超厉害超厉害的乒乓球运动员，而且他之前竟然还是打橄榄球的！！！这一点真的吓到我了！至少我知道我自己肯定做不到，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得到，可是这个名叫安吉洛·比安奇的男人就做到了，让所有不服他的人只能含恨闭嘴，这一点就过于厉害了吧！更何况，虽然他的为人态度确实让他多出了很多非议，但是在本人的确不在乎的情况下，其实也让他少了很多麻烦呀……您不知道，其实有不少球员很羡慕比安奇先生的这幅态度的，其他人的心脏可真的是远远地比不过比安奇先生，有的事情放不下，有的事情也拿不起来，顶多只会想想，但比安奇先生却是真的做了！……啊，还有还有，虽然我最喜欢的长相不是比安奇先生这一款，但是，他！真的！超！好！看！啊！——您的儿子的脸真的太好看了！！说一句是地球球草好像也不是不行？是那种全‘人类’——我们人类这个族群的财富！而且他的身材身高也都和脸蛋完美契合，虽然我觉得男人好像不用太在意样貌，可是比安奇先生真的很帅啊……其实之前我也会闪过一些一瞬间的想法，比如什么样的长辈能生出比安奇先生这样的人呢？今天我看了您就明白啦，比安奇先生真是完美的遗传到了您的优点，我们中国还有一句话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意思是…………虽然这句话不是用来形容外貌的，但是我觉得用在这里也非常合适？”

苏舟最开始只是想稍微再说两句安吉洛·比安奇的客观优点，既可以让蒂尼卡夫人感到开心，也可以让自己等会更好地看乐子。

但是说着说着，苏舟还真的就说顺了嘴，安吉洛·比安奇这人的缺点的确是一堆吧——没人能说他脾气好嘴巴温柔吧？——但是他那些超越常人的“优点”也同样有一大堆，苏舟说着说着就上了头，一上头就又开始了叭叭叭叭的机关[木仓]模式，一时之间，这栋房子里仿佛只剩下了苏舟的声音。

蒂尼卡夫人自然没有打断他，她看着苏舟神采飞扬的表情，再用余光瞅了一眼后方表情管理逐渐失控的二女儿妮格拉和小儿子德里安，最后，她又将目光分给了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双手环胸时而点头的大儿子身上。

蒂尼卡夫人：“…………”

是哦，安吉，你还觉得中国小孩说的很对是吧，点什么头呢。

虽然，蒂尼卡夫人又想，苏舟这孩子的确说的都是对的就是了。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正叭叭叭叭个上头的中国男孩一顿，用没有被她握住的手，微微挠了挠头。

“……抱歉，”只听对方不太好意思地说，“夫人，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哪里多了，蒂尼卡夫人还有些没听够呢。

不过这些都可以慢慢听，总归这孩子还要在家里住几天，不急于这一时，餐厅里的饭菜再放下去可就要变凉了。

这么想着，蒂尼卡夫人笑容满面地对苏舟摇了摇头，又抬头朝着自己的好大儿招了招手。

她的右手依旧抓着苏舟的左手，用左手招呼着让落后几米的安吉洛过来。

当然看到了这一幕的粥：“…………”

对哦！苏舟恍然大悟，他刚才一说说上头了！是不是有些跑题了？

苏舟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但是他接着就听到了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安吉洛·比安奇朝他走过来了！

苏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立马加速了起来。

苏舟激动的：是不是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

苏舟更激动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马上就可以看比安奇先生的笑话了！！！

苏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阵狂喜激动。

他的心里甚至还有些美滋滋，这碗粥付出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反正外界早都有了许多类似于《中国苏对比安奇推崇之至》的声音了吧？所以，为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幕，这碗粥实则付出了什么吗？

不，他什么也没有付出，牺牲尊严（？）这种事情根本是不存在的！

更何况……

……更何况，先不说从赛场实力到场外态度再到地球球草（？）的这些话都是客观事实，就算是上述发言里那些充满主观色彩的部分，也不都是为了看乐子的场合话，毕竟他自己做不到像安吉洛·比安奇那样是真的，他觉得这样的安吉洛·比安奇真的很厉害也是真的。

……他能不能也像比安奇先生这样呢？

苏舟不禁走神了一秒。

而就是这一秒的空闲，只听“咔哒”两声，一道阴影便自头顶的上空倾斜着投射了下来。

——安吉洛·比安奇在他的身后站定了。

苏舟：“…………”

苏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苏舟压抑住这股迅速上涌的兴奋，他想，在这碗粥如此真情实感情真意切故作坚强又不免低落遗憾之后，下一步，下一步就该是蒂尼卡夫人嗔怪地说：安吉，你怎么不对这孩子说一声圣诞快乐呢？来，安吉，快补上那句迟到了的圣诞快乐。

——然后这碗粥就可以欣赏到安吉洛·比安奇那不情不愿却依旧要为了母亲而无比生硬地勉强自己不得不对他说“圣诞快乐”的世！界！奇！观了！！

苏舟只恨没有一个摄像机可以把这一幕录下来。

好吧，没有摄像机就没有摄像机吧，总之快点快点再快点！苏舟背对着走到他身后的大天使先生，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比期许地看向伟大又善良的蒂尼卡夫人。

搞事！搞事！来搞事啊！为了接下来的那一幕！这碗粥已经不是人（x）了！

……然而蒂尼卡夫人只是对他眨了眨眼？

苏舟：…？

苏舟不解。

不解的时间尚且不到一秒。

头顶的一个声音就落了下来。

“哦——”安吉洛用着一如既往的凉薄口吻，“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只为了一句‘圣诞快乐’吗？我亲自去机场接你还不知足，小鬼，你是不是太贪婪了点。”

苏舟：“…………”

苏舟想，这个流程也没错，下一步就该是蒂尼卡夫人嗔怪着让不情愿的鸡翅膀对这碗粥无比诚恳地大声说圣诞快乐了吧！

然而。

……他的头被一只手从上方按住了。

然后这只手按着他的头转了近九十度。

被按着头转弯的粥：“…………”

苏舟艰难地被迫向后拧着脖子，和弯下腰的安吉洛眼瞪着眼。

苏舟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错愕张嘴的倒影。

“哟，”只听这双浅灰色眼睛的主人毫不客气地发出了嘲笑，“很有胆量啊，想看我为难的样子？不用mamma说，看在你刚才那一番并不违心的赞美上，一句‘圣诞快乐’而已——圣诞快乐，小鬼——看，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总是那么吝啬。”

苏舟：“…………”

苏舟从身到心陷入停滞。

这、这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啊…？

苏舟正停滞着。

安吉洛则松开了手，又随意地拍了两下苏舟的头。

像是拍狗。

他问：“要不要再来一遍？”

停滞中的粥没反应。

安吉洛看对方这幅呆呆傻傻的样子就又发出了一声轻嗤，随后他对忍笑中的妈妈点点头，便懒得在这里再多费口舌，他直接迈开了脚步，成为了第一个跨入餐厅的人。

在与苏舟擦肩而过时，他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小鬼，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