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子堂
作者:溪畔茶 | 分类:其他 | 字数:5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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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李蔚之完了。
整个大同城的大街小巷, 每一个角落都在传说着昨日县衙里发生的盛况, 他的名声一夜之间就臭遍了全城。
他无力挽回,无法辩解, 连门都不能出了,全家人闭锁在县衙的后衙里。
就这样也不得安宁, 时不时有愤怒的百姓赶来, 往县衙门口丢些石子烂菜叶。
与之相比, 代王府在此事中倒是风平浪静,虽然朱成锠所承担的角『色』并不光彩,与为民除害没有一文钱关系——他自己倒是一大害, 但,他也彰显了他的手腕,李蔚之要搞他, 上蹿下跳使了半天劲, 皇命都请来了, 结果精心准备的场面才一铺开,先搞死了他自己。
代王府的恶霸名声更上了一层楼,百姓们惹不起, 只好纷纷去拿“软柿子”李县尊发泄一把底层被压迫的怒气了。
一片纷『乱』中, 城南的一户人家无精打采地收拾起东西来。
这是一户很不富裕的人家, 一共三口人,收拾了小半个时辰, 就把属于自家的所有东西都收好了, 打成了四个破旧的包袱。
“孙大娘, 这就走了?”
三口人住的是间厢房,此时从南边正屋里走出一个身形丰满的中年『妇』人来,站到厢房门口问。
三口人里的老『妇』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唉,走了。她婶子,这几年租住在你这里,多蒙了你照顾,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报答的机会了。”
原来连这间厢房也不是她的,他们只是租户。
中年『妇』人陪着叹了口气:“大娘,往前看吧,铁柱年轻力壮,媳『妇』也娶了,你最大的这桩心事有了着落,往后一家人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把日子过起来。”
她说着看了一眼抱着一个小些的包袱的那个小媳『妇』,小媳『妇』嫁来才一个多月,生得嫩生生水汪汪的,抱着包袱的两只手如葱白,比寻常市井人家里养出来的闺女都体面些。
『妇』人一看,就忍不住夸:“铁柱,你这个媳『妇』可是娶着了,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别欺负她。”
铁柱是个憨厚模样,笑起来也老老实实的:“婶子,我知道了。”
小媳『妇』微微低了头,没有说话。
新媳『妇』总是腼腆些,中年『妇』人也没在意,往旁边站了站,把门前的路让出来,然后向着老『妇』人笑了笑。
老『妇』人孙氏懂,这是催他们离开的意思,他们失了居所,在人家租住这几年虽然一向处得还好,但如今得罪了代王府,连县尊都折进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代王府就要找上门来和她算账,人家如何不怕被牵连进去呢。
“走吧。”她用苍老的声音和儿子儿媳说着。
一行三人出去,没走几步,顶头和一行人碰上了,对面是四个人,巷子很窄,无法供这么多人同时通行,两边一时就有些顶住。
“咦,大娘,你们上哪去?”
孙氏见对方年纪虽都不大,衣着干净整齐,不像这附近住的淘小子们,恐怕有些身份,原已准备拉着儿子儿媳避让,听见这一声,不由一愣。
“大娘,是我呀!”秋果从朱成钧身后把脑袋挤出来。
代王府的人!
孙氏脸『色』大变,秋果来找她谈过一回,说主子愿意把地还给她,那时还没开堂,她根本不信有这种好事。
现在他居然又来了。李县尊被骂得门都不敢出了,这时候还来,岂不就是找她算账来的?
孙氏之前被李蔚之找到,在他的鼓动下口诉了状子已是耗尽了毕生的勇气,抱着豁出自己这条老命给才娶了媳『妇』的儿子留份家业的决心,到这时,再也撑不住了,把手里的包袱一撒,膝盖一软,就跪下来:“老婆子猪油蒙了心,得罪了贵人,一切都是老婆子的错——”
“别,别,我们没那意思!”秋果忙窜出去,扶着孙氏不叫她把头磕下去。
“娘!”铁柱提着两个最大的包袱,又想去扶,又腾不出手,木讷的脸上现出急『色』,冲朱成钧道,“别抓我娘,我是家里的男人,有事找我。”
朱成钧没理他,他的目光在那个低着头一直没吭声的俊俏小媳『妇』身上。
“春英?”
他这一声一叫,把所有人的动作都暂时叫停了。秋果尤其张大了嘴巴——他当然认得春英,但上回来时没见着她,再没想到王府侍婢会和这么户人家有关系。
铁柱怔怔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媳『妇』的名字?”
本就在悄悄打量那小媳『妇』的展见星也惊了,她觉得那小媳『妇』的容貌与这陋巷实在不大相宜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又觉得她有点说不出来的眼熟,她正在脑子里寻觅何处见过,就听见朱成钧叫破了她的名字。
这小媳『妇』居然是张冀的妹妹春英。
打从张冀死后,春英就好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会在这个当口,出现在这个地点,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九爷。”春英抱着包袱,慢慢屈下膝去行了礼。
第45章
两边人汇齐,回到了孙家租住的那个厢房里。
屋里不能同时容下这么多人,孙氏和铁柱便暂时被拦在了外面的院子里,房主『妇』人站在旁边,一边好奇地往里张望,一边向孙氏询问究竟。
孙氏也答不出什么来,心不在焉地应着,同时也紧张地不断往这边张望。
屋里,春英要跪下。
朱成钧摆了下手:“我不是大哥,不用。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英便站着,干涩地开了口:“二月时,大爷从京里回来,说我大哥死了,让大『奶』『奶』给我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算我们兄妹俩没白伺候一场。我就嫁给了铁柱。”
朱成钧道:“哦。他家可不算什么好人家。”
春英苦笑一声:“那有什么法子呢。大爷倒是当面吩咐了,大『奶』『奶』也答应得好好的,可大『奶』『奶』厌恶我,给我找了这么一户家无片瓦的人家,我也不能说不愿意。”
展见星和许异都同情地看向她,他们进府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春英是怎么被拖出去的,没想到她的噩运没有尽头,主母嫉心重,在她的终身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春英感觉到了,向他们看过来一眼,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哪位是展伴读?”
她看出他们跟朱成钧出来,是他的伴读,但没打过交道,不认得谁是谁。
展见星出声:“我是。”
春英便向她屈膝:“展伴读,我哥哥的事——对不起你。”
张冀已用自己的『性』命付出了代价,展见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摇头道:“过去了,算了。”
她倒是有别的问题想问:“春英姐姐,你哥哥被抓之前见过你,他可有和你说了什么?”
春英摇头:“没有,只说他可能不好了,叫我以后自己保重。”
那就是什么内情也没交代给她了。张冀这么做不是不能理解,倘若说了,春英知道太多,倒会置身危险,那很可能连嫁这么户人家的机会也没有了。
春英又犹豫了一下:“我自己猜到一点,我大哥不是疯子,不会平白做那样的事。但——唉。”
她没说下去,因为猜测毕竟做不得证据。
秋果好奇地『插』了句嘴:“那这回你婆婆告王府的事你知道吗?你没拦着点?”
老『妇』人对于县令可能还有点飘渺的幻想,但从王府出来的春英应该知晓,区区李蔚之根本不是对手,便有他的支持也没用。
春英叹气:“我知道的时候晚了,婆婆已经被李县尊哄着写下了状子。婆婆和相公本来也不知道我是从王府里出来的,大『奶』『奶』不想听大爷的话,又怕风声传到大爷耳朵里,就把我寄到了她娘家一个亲戚名下,那户亲戚是寻常人家,婆婆和相公只以为我是他家买的使唤丫头,大了打发出来。若不然,他们被王府抢了地,只怕都不愿意娶我。”
秋果听她口气,问道:“春英姐,这户人家对你还不错啊?”
春英的面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她抿唇点点头:“孙家穷,得个媳『妇』很不容易,婆婆就对我很好。相公也和气,人老实又勤快,一直在外面打着短工,我要去找些活做,他还不许我去,叫我在家陪着婆婆就好了。”
秋果听了笑道:“这就好了,也是应该的。就你男人那个模样,娶到你做梦都该笑醒,他傻了才对你不好。”
春英笑着,但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真不乐见孙氏告王府吗?不是的,她知道了也没劝说孙氏去撤回状子。
她当然惧怕王府的权势,可是,她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任意『揉』圆搓扁,不甘心相依为命的大哥死得不明不白,而她揣着满腔怀疑,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婆婆要告,那就告吧,能给代王府添一点麻烦,她都高兴,落得这个仓皇逃走的结果,她也不后悔。
“大爷知道我在孙家了吗?他叫九爷来,准备怎么对付我?”春英平静地问。
朱成钧眼皮撩起:“你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听大哥的话。”
春英一愣:“可是——”
她说不出下文,她在长房伺候,但很少和朱成钧打交道,只是有个模糊印象,朱成钧很不受宠,偏支的都能排挤他,这么一个庶弟,听朱成锠的使唤好像就是很应该的事。
秋果道:“春英姐,你想错啦,我们爷从来就不乐意搭理大爷,你再细想想,九爷给大爷办过什么事?”
春英真的想了一想,然后就发现,真的没有。
“大爷和二郡王常年闹成这样,我们爷才不傻呢,往大爷跟前凑,那不现等着当他的枪去对付二郡王。”秋果自豪地道, “现在就好啦,二郡王去封地了,我们也松快些了。小荣庄现在九爷的名下,前几天我来,告诉你婆婆要还她的地,她怎么也不信,今天九爷亲自来了,你总该信了吧?”
春英不敢相信:“——真的吗?婆婆说过你来,但她不认得你,说不清楚,我以为是大爷派来打探的人。”
“这还有假,我们这么多人,来一趟就为哄着你玩,也没必要啊是不是?”
朱成钧站起来:“秋果留下,陪你们一起去小荣庄,找到你们的地还给你们。上面应该已经种了青苗,当是补偿吧,不要钱。”
春英一时还有些恍惚,孙氏颤巍巍扶着门框,道:“真的、真的还给我们?”
她是悄悄越走越近的,娶的媳『妇』品貌太好了,她不放心单独留她跟几个少年说话,听了这么多,有听得懂的也有听着糊涂的,但最后这两句她绝对听得真真的!
她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这种好事,但又找不到理由不相信,李县尊都倒了,人家还找上门来说要还田,这要不是真的,那图什么?
秋果拍拍胸脯:“大娘,听见我们爷的话没有?我陪你去,这总成了吧?”
孙氏说不出话,两串浑浊眼泪直流下来,砰一声跪倒就要磕头。
秋果跑去扶她:“别啦,这事本是王府对不住你,唉,快起来。”
他们在门边纠缠,朱成钧不爱看这个,径直走了出去,展见星和许异默默跟上。
春英跟出来送他。
她低着头,好一会道:“多谢九爷了。”
朱成钧没管她,只管迈步走着。
展见星迟疑一下,停了步来:“春英姐姐,我和你说句话。”
春英疑『惑』跟着停下:“什么?”
“你觉得现在的日子不错,又有了地,日子会更好些,那以后就安心过吧。”展见星看着她,目光有些深,“别的,暂时别多想了,轻举妄动,易招横祸。留着有用之身,才好以图将来是不是?”
春英跟她目光对上,悚然一惊,这一刻她觉得心底那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散『乱』心思居然都没有瞒过这个少年,清清楚楚被他看见。
“展伴读,你、你们读书人说的这些话,我都听不太明白,”她有点慌『乱』地笑着,“但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展见星其实没有特别留意她,但这一种心有冤屈无处伸张的感觉她太熟悉了,她成长了,春英还没有,她心里的坎横着,过不去,又无能无力。若不提醒她一句,她『乱』了主张,可能将自己飞蛾扑火。
展见星也不『逼』她,听了点点头:“这就好。”
春英蠕动着嘴唇,终于又说了一句:“展伴读,多谢你。我哥哥差点害了你,你还愿意关心我。”
她能说这句,就可见还是听进去了。
展见星微笑了一下:“没什么——”
“展见星,你过来。”
朱成钧在不远处叫她。
展见星答应一声,不及再说什么,她以为朱成钧是等得不耐烦了,忙转身追上去。
朱成钧等她到了面前,却不走,而是面无表情地道:“我跟你讲过,男人成亲太早不好,会早死的。”
展见星:“……?”
“那是嫁过人的媳『妇』了,你还跟她那么多话。这更不好,你懂么?”朱成钧进一步指责她。
终于听明白的展见星:“……”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