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沉默了很久很久，就像这座独裁下的鹿城。任由北野敲打摇晃，他也不为所动,只是呆愣得看着地面，好像那单调的大理石砖上有这看不见的天书文字。

"任一！任一！"北野的声音遥远而浑浊，像是岸上的人对着溺水中的人的呼喊。

任一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他好像窗外，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北野没有头绪，他看着任一，感觉这会儿这个人最大的残疾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而是大脑受损了一般。

"哐"。

北野听到背后传来巨响，还有一些碎片打在自己的后背上，如果不是穿着西装外套,皮肉上可能已经镶嵌上不少玻璃了。

他惊讶的回过头，一个看着20出头的年轻人攀着绳子，站立在了窗台上。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很显然，这是从顶楼攀爬下来，消耗了巨大体力的体现。

那人眉清目秀，脸上还有几颗微微发红的青春痘。穿着警服，有些瘦的身体显得警服大而空旷。他手持警棍，眼睛里透着坚决，好像他拿着的是一把枪。

“你.你们被捕了！“那人眼睛里满是斗志，还有着20岁的人才有的清澈。

北野到不慌张，他的家族在日本，有着深厚且复杂的黑白背景，这点小场面，还不足以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想比于逮捕，他更担心的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危险的处境。

"你先下来。"北野说道。

那人轻松得从满是尖锐玻璃碴子的窗台一跃而下，很是轻盈。

任一瞥了他一眼，“公安局刑警队的衣服，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我的那一套。新来的？"

那人毫不客气，跟刚进入公安局的任一很像，尖锐而稚嫩，"我叫唐胜，鹿城市公安局刑警队的队员。你们俩涉嫌杀人，被捕了！"

"杀人？"北野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儿逗笑了，"我俩一天都没出这里,我们怎么杀人，杀的谁？”

任一也感觉挺蹊跷，“唐胜警官，请你说明白，顺便出示你的搜捕令。”

"我没有搜捕令！"他大声说道，好像声音大就有理一般，“不过你俩杀人证据确凿，局里面不允许我调查你们两个人，我是私自来的！”

"你是在给自己壮胆吗？"任一笑了笑，他似乎明白了谭虎的心境，看着一个跟自己何其相似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份绝望感和孤独感，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而这么一个人，就是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帮他对抗着那令人室息的黑暗。

"是的！我在害怕！"唐胜也不藏着掖着，“一个是鹿城的财神爷，一个是鹿城的独裁者，我十分害怕！不过，我有我的使命！”

唐胜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简章，回过头来的时候，眼神更加虔诚。

“我倒是可以配合你，但你拿着警棍来对付我俩，有些不太礼貌吧，你的枪呢？"

任一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明知故问，他享受着唐盛的故事，那似乎在诉说自己的过往一般。

唐胜的脸微微发红，薄薄的脸皮滚烫，“那个.被收了，局长怕我惹是生非.就给给我没收了！"

任一哈哈大笑，眼泪都快下来了。m

"你笑什么！“唐胜有些急了，“我不用枪也能对付你们，一个打你们俩！我在警校的体能考核成绩从来都是优秀！

"别急别急，我没有笑你。"任一还是挂着微笑，他的眼睛微微渗出泪水，“我只是想到了一位老友.他都五十岁的人了，我俩经常被缴枪。”

唐胜只觉得他在拖延时间，从腰间掏出手铐就要来锁北野。北野回过头看着任一，任一点了点头，他便配合的伸出双手，任由唐胜给自己带上。

任一也是同样的遭遇。

等俩人都束手就擒了，任一才开口问，“唐胜警官，我俩这么配合，甚至连问都没问，你是不是有义务跟我们讲述一下案件啊。”

唐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

"根据近期的报警和实地调查，我们发现北野次郎公司出品的立体游戏设备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而且，根据我的推测，这根本不是一种潜在的风险，而是故意致人死亡的功能！"

“我没听明白，你说具体一点。“北野次郎一头雾水。

“你的设备已经导致几千人死亡了，你还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什么！"

北野一下子站了起来，唐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的是真的？"任一也不敢相信。

"当然！"唐胜看着面前这两位，心有余悸，毕竟在他心里，这两个人联手杀了几千人。

"不可能！"北野摇了摇头，“我们公司没有收到任何投诉和举报，而且这种问题一旦出现，你们警方、工商局、消费者协会.这些部门都应该有所反馈啊！"

唐胜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谁敢啊！谁都知道你现在跟任一走得最近！他是谁全鹿城的人都知道。而且，而且所有人都经历了一次大萧条，全鹿城的人，都已经有了后遗症。鹿城的政府宁可拿出自己的财政来做赔偿和抚恤，也不敢让你的工厂倒闭了。”

任一听着他的话，缓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又近千人在使用立体游戏装置的时候死亡。”

“不是近千人，是几千人！“唐胜眼睛盯着任一，充满了恨意。

“然后这几千人，没有一个报警的？"

“很少，而且后来这样的事故，都通过补偿来平息了。"

"就…平息了？”

“是的。”

任一感觉到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真的，一个闹得都没有？"

“没有，补偿款很高。”

任一低着头，他感觉自己成了古代的皇帝，各个省份的巡抚为了自己顶带花翎和大好前途，用银两填补着漏洞。

“可笑."他自言自语。

“请进。”

门口的女提示音响了，两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持枪走了进来。北野站起身，准备跟他们走。

但那两个人一把按住了唐胜，那瘦弱的身体经受着警队顶级的待遇—一枪指，绞手,带铐，膝跪。不知道的人看了这一幕，都得猜测这个唐胜起步就得是个连环杀人犯。

"你们再干什么！"被按在地上，被膝盖顶住后心的唐胜，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唐胜！你非法闯入医院，滥用私刑，现在要将你逮捕！"那两个人眼神都瞪着，好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看着唐胜。

也不怪他们，有句话说的好，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唐胜这种逮捕任一的行为，在他们眼里，可不仅仅是砸饭碗，属于把锅都掀了。

任一看着眼前这真实又荒诞的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他明明一点都不开心，他明明很是绝望。但他的身体指挥着他，必须笑。

“你笑什么！你们这俩杀人犯！你们”

唐胜还想咒骂，但他的嘴立刻被封堵起来，背后的两个警察满头大汗，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哈哈哈哈哈”

"几千人.."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

"哈哈哈哈哈."

任一的笑骤然停止，他的独眼瞪着那俩人，里面满是血丝，“你们.还是人吗"任."其中一个警察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任先生..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只是意外，他们的死因是电力隐患和体验者自身的基础病因，跟您和北野先生的设备无关。”

任一再也忍不住了，他朝着外面大喊，“阿尔法！"

一个魅影出现在了任一旁边。

任一拔出他腰间的枪，对着这两个警察。

“不要！唐胜费力把嘴里的布条吐了出去，大声喊道。

任一微笑着对着阿尔法说，“把他打晕。”

阿尔法一个健步，对着唐胜的后颈猛拍一下。

唐胜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两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