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安很难说清他那时的心情。

震惊？惋惜？悲伤？

似乎都不太对。

严格来说，他大概是愤怒更多一些。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终结，本该有那么多次挽留的机会却都被身边的人生生错过。他的父母，老师，同学，还有本该更早发现情况不对的专业人士，都应该为这个孩子满怀歉意。事实上，这次学校之所以能够成立医务室，也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借由常乐的事件，他对校方旧事重提，本质上就是为了给孩子们提供一份更好的心理疏导，不让悲剧重演。

虽然这个医务室目前瞧起来有些偏离了初衷，但好在学校已经在聘用心理辅导老师这件事情上加快了进程。

原本以为再不会有那样的情况，然而现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困惑的常乐。

孙齐安对于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太好，毕竟是个只喜欢在他课上睡觉的学生，后来又参与了打架，还是两次，之前似乎也有过一阵儿不太好的传言，他教了她这么久的时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爸爸。

单亲家庭几个字猛地蹦到他的脑海里，他摇摇头，将一些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这种情况多久了？就是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

常乐几乎想也没想顺口说道：“也就最近一两周？”接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看向孙齐安的目光里满怀恳切，“老师，您不会又要找家长吧？”

孙齐安一愣。

常乐赶紧将座椅向孙齐安的方向挪了挪，真诚地举起右手，“老师，我发誓，我下节课肯定认真听讲好吗？求求您千万不要再找家长了！我妈上次来学校，回到家里就没给过我任何好脸色，现在关系还僵着呢！”

她似乎是真的很怕，接连咽下两口吐沫，这才继续开口，“可我其实真的努力过了！我试着掐过自己的大腿，也使劲瞪眼睛来着，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了，上课铃一响，我的眼皮就特别沉。”

常乐大有一副“只要不找家长，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的架势，让孙齐安的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她瞧着并不像是有多怕家长的孩子吧？如果家长的震慑力真的这么强，她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该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白兔才对。

孙齐安心中存疑，面上却不显，既然已经疑心常乐可能有一些早期抑郁的倾向，那他就肯定要与常乐的家长沟通的，不过他只是课任老师，最好还是去找郝老师出面比较名正言顺。

“常乐，我可以保证不找你的家长，但你这次可不光是在我的课上睡觉，其他的课任老师也对你有颇多的意见，况且你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的同学，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有别的家长对郝老师施加压力，那么找家长这件事就变成了必然。”

他缓缓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让事实变成那样，那么就要找出你最近精神萎靡的原因，然后加以克服，如果你觉得这样有些难度，老师有个同学正好是心理疏导方面的专家，她或许可以帮到你。”

“心理辅导？”常乐脸色一变，从座位里猛地站起身来，“你是怀疑我有病？”

她的声音不小，还在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纷纷回头看向这边，刚刚那位同孙齐安说话的张老师也在，她快步走了过来，先是打量了一下孙齐安，然后才皱着眉头看向常乐。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能这么对老师说话？”

孙齐安连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这是我的学生，她就是嗓门大了一点，没别的事。”

张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孙齐安假装看了一眼手表，惊呼道：“哎呀，马上就是上课时间了，张老师你还有课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张老师还听不出孙齐安的意思来，那她多年坐办公室的岁月也就算是白白浪费了。目送对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孙齐安示意常乐坐下。

“没那么夸张，不是只有生病才能看医生的。”他扶着额头道，“像我在压力大的时候也会常请教她一些问题，这很正常。”

常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听到孙齐安这样说，立刻就忘了自己刚刚的烦恼，反而转过来好奇道：“老师，你也会压力很大吗？”

“……”孙齐安觉着这起码是一个好现象，毕竟她还总算是对一些事情保持着好奇心的，“当然，你以为当老师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

常乐想了片刻，脑海中一下就想起了当初徐鹏说过的话，“至少体育老师是挺轻松的。”

孙齐安被噎了一下，轻咳一声才继续道：“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压力的，常乐，你刚刚不是问我知识能不能改变命运吗？其实没有绝对的事情。不过你汲取知识的过程中所要面对的那些意料之外的艰难险阻会锻炼你的品格，提高你的抗压性，让你在面对难题的时候能有更多种多样的发散性思维，这些都是帮助你提高生活质量的要素。”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强者未必是胜者，但胜者一定是强者。”

“所以你能承受多少压力，就能承受多少的荣光，别觉得不好意思，去看心理医生不代表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一定差，这只说明了你意识到自己哪里可以再提高一些，因而向更专业的人去求助一些不必自己摸爬滚打就能掌握的方式方法。”

“明明只要咨询一下就能获得的答案，非要自己头破血流地去寻找，也不是说就一定不行，但是多少会有些浪费时间吧。”

常乐听着孙齐安苦口婆心的说辞，慢慢低下了头。她其实明白自己是出了问题的，也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她说不出口，这短短几个月以来的见闻已经彻底摧毁了她对自己以外的人的信任建立。

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会宁可去选择一条头破血流的道路，纵然蠢笨，也不愿将自己的弱点展示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