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珠从徐妈妈的鬓角处一路滑至下巴，摇晃着，摇晃着，最终禁不住重力的呼唤跌落下去，啪哒一声在洗手池中摔得粉碎。

徐妈妈双手撑在池边，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面对过往偷瞄着她的服务员和就餐顾客，她既没有生气地大喊大叫，也没有惭愧地掩面遁走，她只是慢慢将头垂下，拉过一旁的纸巾轻轻在脸上擦拭一番，又顺带将自己被水洇湿的袖口与领口擦干。

她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实在无法与刚刚那个狼狈呕吐的人联系在一起。

常乐妈妈也无意在人前做个被围观的猴子，她吼过这样一嗓子，平静了许多，跟着整理完毕的徐妈妈一起回到包厢内，门一关，就拦住了外边所有好事之人探究的眼神。

不过屋里的这些饭菜也是不能再吃了。

常乐妈妈紧皱眉头叫人过来打扫一番，换上一壶花茶，亲自给徐妈妈斟上一杯，眼看对方喝完，她又重新帮着续满后方才道：“清醒了？”

徐妈妈默默端着茶杯“嗯”了一声，接着犹豫一下，把杯子从唇边挪开，正色道：“真是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的眼睛还是通红一片，但目光却不像之前那般飘忽不定，瞧着清明许多，只是有些疲惫。

常乐妈妈叹息一声，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无奈道：“早知今日，当初你何必要把两个孩子分开呢？都带在自己身边，或者都交给老沈，这样既对孩子好，也对你们好，无论怎么看都要比现在这个局面好上千百倍吧！”

徐妈妈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只自嘲一声，“千金难买早知道……我虽说料到飞飞会对我有些抵触，但可真没想过他会对我这个态度。但我也没资格怨孩子，当年确实是我放弃了他，要不是他突然退学，我肯定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讨人嫌……”

常乐妈妈沉默良久，拍拍徐妈妈的肩膀安慰道：“退就退了吧，看那孩子也是挺坚定的样子，等他在社会里碰了壁，想起读书的好处来，大不了就是再重新复读罢了，总好过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结果白白浪费时间。”

她眼珠一转，又乐观道：“再说了，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他是个混社会的材料，这一步选择反而让他如鱼得水呢？就像老沈那样，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徐妈妈知道好友这是好心安慰，但事关沈飞前途，她哪里能做到这样洒脱？

“你也说了万一，那还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他自毁前途啊！”

徐妈妈想到这里，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我不求他能理解我，只求他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我就这么一小点的要求，这难道很过分吗？他现在还小，根本不知道生活艰辛，只瞧见了没有学校老师和家长束缚的好处。明雪，你扪心自问，今天要是乐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真能想这么开，孩子爱怎么选就怎么选，你毫不干涉吗？”

怎么可能！

如果常乐敢瞒着她退学，她绝对会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抓回来把书念完！

谁敢跟她嘀咕那些个没读完书也一样能有大出息的社会名人，她绝对要一棒槌下去让嘀咕这些话的人自生自灭！确实会有那万里挑一的概率出现这样的特例，但她可不觉得自己的孩子真有那个实力与运气恰逢时势，更没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赌上孩子的未来去争取那个概率！

常乐妈妈干笑道：“这个……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肯定不一样的……”

徐妈妈没有多言，只看了常乐妈妈一眼，就成功让对方闭了嘴。

两人静默一阵，闷头喝茶，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一壶茶见底，常乐妈妈招呼了服务生续上新的，徐妈妈才终于道：“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当年应该把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的。苦虽然苦了点，但总好过今天这幅光景。有时候我看着鹏鹏一个人孤零零地玩儿，心里就愧疚极了，要不是在学校里还有乐乐能陪着他，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飞飞就不一样，把他交给他爸爸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其实是可以预料的……”

常乐妈妈疑惑道：“你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跟老沈分开啊？你说说你们一家四口人男的能赚钱女的会持家，两个孩子又都聪明伶俐，周围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结果突然间说分就分，还一人带走一个小孩，在同一座城市里互不来往，真的，我理解不了。当时我看你太痛苦了，问都不敢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飞和鹏鹏都这么大了，还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你跟老沈两个人又都没有再找，加上前段日子你们又有了联系，我一直以为你们会破镜重圆呢……”

徐妈妈勾起嘴角，眼睛直直地盯着手里的茶杯，慢吞吞道：“说实话我也不明白，大概就是年轻气盛吧。”

这个解释可真的太随意了，常乐妈妈知道她必定没有说真话，但也不好追问的太过彻底，只能不甘心地说道：“连我都不能告诉吗？真是白瞎我抛弃乐乐过来找你的心意了！”

她一提起常乐，徐妈妈这才惊呼一声，“对啊！乐乐呢？你过来陪我了她怎么办？她人在哪里，回家了吗？你快点回去吧，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会害怕吧？”

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常乐，也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醉酒状态下刚刚骂过沈飞和常乐都是“狼心狗肺”这件事，瞧着她如此激动地连连发问，不清楚的还要以为她才是常乐的亲生母亲。

常乐妈妈心里还在生女儿的气，闻言只冷声道：“不知道，死外边了！”

徐妈妈心里着急，她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常乐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写好作业进入梦乡了，可她现在连这孩子有没有回家都不清楚，如何能不担心？

可看好友这番架势，定然是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同孩子发生了什么矛盾，她只好耐心劝道：“你们吵架啦？哎呀，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她一个女高中生，这么晚了没回家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我看你不得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