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一天要被你烦死了！”中年妇女抱怨一声，又麻利地将老太太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摆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嘱咐道，“等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啊，今天还是只能吃些清淡的。”

老太太眼珠子一蹬，拒绝道：“不行！你老弄这么淡的东西，小轩能吃得惯吗？再说他现在需要补充营养！我就说我在医院里对付两口就行了，你老看着我干嘛呀？我还需要你监督了？”

中年妇女不为所动道：“我也不想看着你，但谁让你这么不自觉呢？忘了你之前偷偷点了一份儿红烧排骨，结果三天没排便的事了？你要是能给我多省点心我至于两头跑吗？你放一百八十个心，你孙子的饭菜我都单独拿出来给加咸淡了，真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亏着？”

说完，她冲常乐妈妈摇了摇头，“人老了，就是又艮又麻烦！”

常乐妈妈打了个哈哈，尴尬道：“都这样，都这样！”

中年妇女对常乐露出了今天下午的第一个笑容，只是不小心用力过猛，导致连着出现了三层下巴，“小姑娘，希望阿姨晚上再过来的时候你已经顺利做完手术啦。”

常乐垂下眼帘，小声道：“谢谢阿姨。”

接着，在老太太的连声催促下，中年妇女总算是扭着大跨离开了，接近病房门口的时候，还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依然在对别人诉苦的女人。

常乐妈妈轻吁了一口气，还不等说些什么，病房的大门就又被人推开，这次是一位没见过的中年护士，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年轻护士。

中年护士手里拿着一个板子，她正头也不抬地刷刷翻着那上边的几页薄纸，最终叫道：“常乐，常乐在不在，常乐？这里有没有人叫常乐？”

常乐妈妈连忙举手示意道：“这里！”

中年护士闻言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常乐的状态，又询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问题，这才示意常乐妈妈跟着她走，等她们一路走到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常乐妈妈看到了一位年轻男医生正好在揉着眼睛。

“王医生。”中年护士轻轻敲了敲门。

“啊，是常乐的家属吧，来，坐！”王医生从桌边的几张散开的单子里抽出印着常乐姓名的那一页，递到常乐妈妈眼前，正是郝老师提过的麻醉手术同意书。

“我是她的麻醉医生王浩，这是手术前家属需要了解的一些风险事项，没有问题的话签字就可以了。常乐的这台手术我们安排在了晚上八点钟，这是一台小手术，时间不会太久，没什么意外情况的话一个小时左右也就结束了。她的主刀医生是我们院的主任医师，有着多年的临床经验，你大可放心，只是他现在正在做另一台手术，还没有下来，你如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先跟我说。对了，我要问一下，孩子有没有什么过敏史？病史？或者你清楚的禁用药物？”

常乐妈妈放下手中的通知书，有些犹豫道：“应该没有，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第一次做手术……之前生病都是吃点药就好了……”

中年护士瞥了她一眼，机械性地回答道：“不清楚没关系，我们会提前给孩子做过敏测试的，不要紧张。”

王医生也笑道：“是的，你别紧张，这么问只是为了尽量将风险降低到无限接近于零。综合孩子的情况，我们这台手术会选择椎管内麻醉，当然，如果检查出麻醉风险较大的话，我们也会和你及时沟通，选择改期或者改行别的麻醉方式。但这个几率非常小，你知道就可以，不用过于放在心上，一切听医生指挥就行。”

说着他用手指指着单子上的几行字着重强调道：“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是麻醉风险以及手术风险的概览与详细解释，虽说我们医院对于进行这种手术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仍不排除极个别病患由于个人体质差异，隐瞒病史，术后并发症等因素所造成一些不良后果，这些都需要家属知悉。”

“没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字。”

常乐妈妈有些紧张地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姓名后，护士就带着她回去了。

一路上，她尽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张单子上类似于“致死”之类的极端个例，但又忍不住会琢磨着如果常乐真的就是那个万分，十万分，百万分之一，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签了那张单子，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女儿全权托付给了这些个陌生的白衣天使，无条件地信任对方的医术，对于任何非人为后果都要心甘情愿地接受。

然而她真的能做到吗？

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如果就这样成了手术台上的个例，她真的能平静地接受那样的事实吗？

常乐妈妈痛苦地闭上眼睛，虽说她明白这更多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但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不想听到哪怕是零点零零零零一的可能性落在自己孩子身上，毕竟一旦落上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真是的，见到这张同意书之前，她还不曾这般紧张，等她签了字，心里反而怕的不得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临到病房前，她连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拍拍脸颊，笑着推开房门。

在她出去的这会儿功夫里，那女人依然在对身边的人抱怨着，临床一开始好心安慰她的家属现在满脸都挂着尴尬，态度已经从关心变到敷衍，可惜说话的人丝毫未曾察觉。

其他床位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似乎不那么在乎这边的热闹，或者说已经看惯了这样的戏码，病人们几乎都是在闭目养神，家属则是目不斜视地各做各的，与那位爱嚼舌根的中年妇女比起来，倒显得有些冷漠。

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位老人休息较早，这会儿已经进入梦乡，只是他鼾声如雷，环绕在这个病房当中，伴随着女人的抱怨声一起，令人不禁心生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