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家。

寥寥四个字轻飘飘地传进常乐耳中，落到心里却是犹如千斤。

她脸上的笑意未减，只默默走到茶几边站好。

这个位置正好是她爸爸将那一叠信纸丢到她脸上时她所站立过的地方，自那日他负气离去后，自己就再没关注过他的去向，本以为会为此感到有些寂寞，但实际上她却是干脆忘记了这个家里本该还有他的一席之地，更是忘了这个家本该由三个人组成。

这说明了什么呢？

一整个家？

从小到大以来，她身边有过多少的老师和同学把她默认成了单亲家庭，一开始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多少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怜悯呢？

而又有多少个夜晚是她自己一个人蜷缩在被褥底下，紧张兮兮地将自己裹紧，一直到喘不上气才猛地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然后再马上把头塞进被子里去，以至于在她目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渐渐练就了一副超强听力呢？

常乐回想着往日种种，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口，平静道：“行，我知道了。”

常乐妈妈本来已经做好了女儿不配合的思想准备，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随便的态度，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反倒是更加不放心了，“这次可是有很多亲戚在场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明白我的意思吗？”

常乐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老实回答道：“明白。”

常乐妈妈更加奇怪，忍不住纳闷道：“就这样……就完事儿了？你都明白什么了？”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常乐搔搔后脑，突然笑出了声，“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应该躺在地上满地打滚儿，哭着喊着说我不去，或者冷淡地说上一声干我何事？又或者见了面也不给什么好脸色，让但凡一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咱家不和谐，不团结，父女之间有隔阂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

常乐妈妈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常乐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跟自己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人都无法做到了解自己，她又能指望谁呢？

当下她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能有气无力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倒是你，等真跟我爸爸见了面，可别说翻脸就翻脸。”

“他还敢跟我翻脸？他能耐大了他！”常乐妈妈的心中果然还是存着气儿的，冷不防被常乐提醒这一句，简直就像是被拉开的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你就说咱上次聚会给他接风，好家伙，说不来就不来！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任性胡闹，就这样让一桌子的人等他，最后还得要咱们娘俩儿跟在他屁股后边收拾……真是，我都不爱说他，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没担当的！”

常乐妈妈越想越气，眼看着这一早上时间又要变成她对常乐爸爸的日常吐槽批斗大会，常乐急忙提醒道：“我们不需要早点过去吗？你再不去化妆收拾，咱们可就要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了。”

“哦，对！光顾着跟你聊这些没用的，忘了自己了！”常乐妈妈看了一眼表，急急忙忙换衣服去了，结果临到房间门口还不忘转头对常乐知会一声，“你也去换套衣服，一天天穿的这是啥啊？男孩子都比你会打扮！”

“……”常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无辜，“这样搭配不是很帅吗？”

“帅什么帅？你见过谁家卫衣外边套个短袖衬衫的？我就问你搭吗？啊？还学画画呢，连最基础的审美都没有！我问你，你是不是又随手从衣柜里拽出哪样儿就是哪样儿了？多丑啊，赶紧换了！”

说完，常乐妈妈就把门一关，开始换衣服了。

常乐知道对她妈妈而言这是个体力活，没个半小时肯定换不完，她不再去管那边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帅气。

最后她转身拿着手机回来，对着镜子将自己这一身装扮照了下来，这才听话地去换服装了。

等着常乐妈妈终于选好了一条剪裁十分得体又格外凸显气质的浅灰色商务连体裤，优雅地走出房门后，不出常乐所料，果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最多还能有二十五分钟的化妆时间。”常乐歪歪扭扭地靠在沙发里，好心提醒道。

常乐妈妈瞪她一眼，不耐烦道：“你这又穿的啥？”

“……这还不行？”常乐吃惊地看着自己刚换的这一身白色与草绿色相间的棒球衫，实在委屈极了。

“你这都是什么土掉渣的审美？这好看吗？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肩膀那里都掉下去了……你这小身量也撑不起来啊？……开，站起来我瞧瞧。”

常乐只好依言站起身来。

结果这一站不得了，常乐妈妈立刻又发现了别的错处，“你这裤子又是怎么回事？”

常乐低头一看，无所谓道：“哦，你是说我右腿膝盖那里的那一撇颜料？那是我在画室洗笔筒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看着挺酷吧？”

“酷什么酷，脏死了！”常乐妈妈惊叫道，“你这什么时候蹭的，多久没洗了？”

有关于这一点常乐可就记不清了，反正肯定是高三开学前的事情就对了，不过她这条裤子也就只有去画室的时候才会偶尔穿，使用频率并不算高，所以肯定没她妈妈想象中那么埋汰。

常乐妈妈几乎要被自己女儿这种随便的性格打败了，她是真没见过哪家的女孩子可以像常乐这样不在意仪表……等等，奇怪了，在她的印象中，常乐小时候明明也挺爱打扮啊？

还记得有一次过年时候，路边有卖那种给小孩保平安的香囊，因为是马年，所以特意都做成了跟“马”相关的图案，她牵着小常乐的手打那路边摊经过，她就说什么也挪不动脚步，目光愣是被摊位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小金马吸引住了。

在常乐妈妈的印象当中，那可是常乐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向自己讨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