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心的话语让常乐更加难过，直到车停在饭店门口之前，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落不停。

然而神奇的是，当司机师傅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到地方了，下车吧”之后，常乐快速地擦干眼泪，吸吸鼻子，等她打开车门的时候，除了眼眶还有些红以及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润之外，从她的脸上已经瞧不出任何异样。

就仿佛刚刚哭泣一路的人不是她一般。

秦正阳比她到的还早一些，一直站在饭店门口等着她，见她过来，第一时间走上前来，关切道：“你还好吗？”

常乐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嗓子有些干哑，连带着上下嘴唇都是粘连的，因此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秦正阳便牵着她的手来到家属区的餐桌旁等着，由于管理人员的失误，他们并没有坐在直系亲属的那一桌，而是被安排在了已经有人落座的一桌，在他们过来之前，那里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太太，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秃顶男人，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看上去大约才刚会吃饭的孩子。

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常乐瞧着眼熟的，就连他们四人彼此之间大约也都不熟悉，都是隔一个座位一坐。

常乐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实在不懂，自己爷爷的葬礼她为什么不能全程跟着，还有这些莫名其妙来参加别人葬礼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过来。

常乐不清楚全国各地究竟有多少地方对于亲朋好友的红白事有着“随份子”的习俗，但至少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一项早该明令禁止的陋习。

回想起在车里那个热心大姨的话，“吃回份子钱”，她的笑容变得更加具有嘲讽的意味。

由于直系亲属的正事还没有办完，这些先一步来到饭店的远房亲戚和同事朋友之类的人也都只是先占位置落座。平均能坐满十二人的圆桌上除了碟碗与空杯之外，就只有转台正中央的广告牌与餐巾纸。之所以这样怠慢客人的原因也很直言不讳，就在广告牌的背面写着。

“人全上筷，文明有序，不争不抢，谢谢合作”。

简直犹如闹剧。

就在常乐觉得这四句提示语简直过于将来人素质看轻的时候，桌上另外四人的举止便狠狠打了她的脸面。

最先抱怨的，是那个看上去尖嘴猴腮的老太太。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上菜？”她摸着自己空瘪的肚子，十分不满道，“一大清早的就折腾人过来，来了又不给东西吃，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这不是要害我步老常的后尘吗？”

秦正阳转头看了常乐一眼，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那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则是笑着接话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说那些直系亲属也要等人火化之后再赶过来。这些流程，就连这周边扫大街的保洁人员都清楚，他们天天接待这种事，早就习惯了。再说了，就算等会儿上菜了他们也不会上筷子，要等家属都讲完话才行，这期间你还能直接拿手抓着吃不成？”

“怎么这么麻烦啊，是家里死人了，又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还要家属讲话？”那年轻的女人显然就是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的，闻言皱眉道，“这要搞多长时间啊，我孩子都饿了，再不吃东西都要耽误长个儿了，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嘛！”

那尖嘴猴腮的老太太闻言笑道：“得了吧，你那还不到一岁的儿子能交什么份子钱，还不是来吃白食的。有东西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就是不行，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教育后代啊？啧，造孽哟。”

她说的是如此正气凛凛，就好像刚刚最先耐不住抱怨的人不是她似的。

年轻女人气得脸色通红，差点就要站起身来同这老太太理论，之所以说是差点，是因为那尖嘴猴腮的老太太第一时间瞧出了她的意图，立刻捂着心脏的位置直呼难受。

年轻女人毕竟还是年轻，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也是真担心自己被对方讹上，这才悻悻作罢。

那中年秃顶的男人也是等得无趣，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女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正到关键处，却见两人偃旗息鼓，觉得不太过瘾，明面上打着圆场，实则煽风点火道：“哎呀，一个小孩子才能吃多少，老太太，你这也太为常家节省了，又不是吃了你家的米，何必呢？再有这位大妹子啊，那老人说你两句不都是应该的吗，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着她一点呗，瞧瞧弄得这样不愉快，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过意不去呀。”

好吧，男人毕竟还是视觉的动物，一个风烛残年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与一个小家碧玉温情满满的年轻少妇之间该偏向谁多一些，这男人已经给出了最直观的答卷。

果然下一秒，那老太太指着男人鼻尖骂道：“好你个混不吝，讲点风凉话不腰疼是不是？”

那年轻女人倒是领情的，冷哼一声，不屑道：“我说老太太，别说我家孩子根本吃不了几口，就算他真是个大胃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瞧你这语气，哎呦，我还以为你是遗孀呢！”

“你咒我！？”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来抓女人头发，却在下一秒立刻收了手。

原因无他，上菜了。

正像与常乐同坐一辆车前来的那位热心大姨所猜测的那样，常家确实是很大方的，这第一道菜便是一道手撕鸡，瞧那淡黄的鸡肉和多一脚趾的爪子，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这鸡的优质。

正了八经儿的走地鸡，绿色健康，绝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饲料鸡。

尖嘴猴腮的老太太显然就是这里最懂货的行家，一见这道菜被端出来，根本就来不及同人争辩，立刻出手如闪电，快速将两个鸡腿和两个鸡翅装进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便携塑料袋之中，面对他人震惊的神情，只是得意地挑了挑眉头，就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