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面很安静，丁一鹏与严铎都沉默不语地坐着，他们的视线落在了紧闭的木制门上，门的后面岳藏舟与邱睿在单独谈话。

岳藏舟翻着邱睿带来的两箱证据，看到那些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面反复修改的痕迹，还有后面的旁注，每一道菜式出自哪一本参考材料。然后他还翻到了一本摘录文章的厚厚笔记本，这里面每一段都对应着书中的桥段构思。

在这堆东西面前，岳藏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你很用心。”岳藏舟正视看向邱睿，这个相貌平平的大学生，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让他显得有些阴郁。这位与那个签约时见过一面的阳光青年黄诚诚比较，若是第一次见面，许多人都会偏向黄诚诚。

“我们工作室与作者签约的时候，明确写到作者必须不能触及抄袭等问题，如果出现这样的问题，就是作者对工作室的欺骗，同时会影响整个工作室的声誉。如果你的材料属实，那么我们工作室会与黄诚诚解约，同时要求他赔偿工作室的名誉损失费与商业损失。”

“我不需要什么赔偿！”邱睿从来也没有打算用这本花了大心血的书盈利，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少年寄托的梦境竟然被一个小人玷污了。“我只要求他向公众说明是偷盗了我的文稿，并且赔礼道歉。还原一个真相！”

岳藏舟看着邱睿明显激动的神色，他敏锐地嗅出了邱睿与黄诚诚曾经的关系可能不简单。要不然黄诚诚怎么能拿到邱睿的文稿？按照邱睿的说法，他们以前是好朋友，不过高三的时候就断了联络。恐怕真实的内情不止如此。

不过这都不是岳藏舟要考虑的事情，他指着面前的这堆东西，“赔偿与否，我们现在可以不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就凭着眼下你掌握的所谓证据根本不能证明你是原作者。”

邱睿听到这里就蹭的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已经拿出了当时的原稿，从搜集材料，到几遍改稿都是我做的。这上面没有一笔黄诚诚的笔迹！而且我从初中就开始写这篇文章了。那个时候，我与黄诚诚也不认识。我借阅书的记录都能从图书馆调出来的！难道他签给了你们工作室，你们就要包庇这样的偷窃小人嘛！”

岳藏舟安静地听着邱睿抱怨了一通，在他发泄了情绪之后，才淡淡地说，“说完了，说完了就坐下来。你对着我大叫大吼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且所有的证据都要上到法庭，法官不会因为你声音大就偏向你。”

邱睿没有想到这事情还要上法庭，“难道不是你们工作室对黄诚诚做出惩戒就可以了吗？然后不要再刊印那些书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放弃到手的钱财。不过相信我，能做出用你的书来挣钱的黄诚诚，是不会愿意赔偿的。”岳藏舟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邱睿，你可能不知道除了大赛的奖金一万元之外，这部小说改编成为漫画与动画，我们工作室都是出了买断的价格，整整十万人民币。对于一个一点根基也没有的新人来说，我算是慷慨的了。如果现在这本书被证明是黄诚诚偷来的，那么这笔钱他就要吐出来。你说进了口袋的钱，他愿意再拿出来吗？这个时候，不是工作室说他偷窃抄袭，他就会承认。事情必然会闹到法庭上。”

“90年的时候，国家通过了《着作权法》，抄袭与否不是你我说了算，而要法庭的判决。”岳藏舟却不看好国内对知识产权的保护，“虽然我不是专业律师出身，但是你的证据中有几个漏洞。你们的案子不是两本出版物，谁先谁后，抄袭了多少的问题。而是他直接偷盗了你的文稿，然后已经出版了。你现在要证明这本书是你写的，不是他写的。

然而，直接证据呢？对，你是有最初修改的稿件，但是你们当时的关系不错，他可以说这书是他口述，你动笔了而已。还有，你说了初中的时候就动笔了，但是没有人能证明你借阅书籍的时候，已经全部成稿。他完全可以说是你们一起讨论后才有了此书。也就是说黄诚诚完全可以咬定这本书是他口述你执笔，或者退一步说你们是联合作者。

邱睿，你又怎么反驳我的说法，如果连我都看出了这样的漏洞，你以为对方的律师看不出来？”

邱睿神情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公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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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总，这么说这本书的作者应该是邱睿了？”丁一鹏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的心一点点在下沉，“如果，邱睿真的状告黄诚诚，我们的漫画就不能按时发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动画组那头已经完工了一半，这个官司一打起码有三个月。也就是说八月初能出结果已经是最好的。那不就是意味着我们暑假要播出动画的计划也要全面停止？”

严铎已经让财务部估算了这次的损失，“如果证明黄诚诚不是原作者，这次的偷盗剽窃事件属实。我们光是在出版小说的损失上就有一百万。而这次的杂志损失也会同样高达八十万。与电视台播送协议中，我们也会要赔偿一大笔的违约费。岳总，明天原定杂志发行的事情取消后，必然会引起一阵风波。”

“所以呢？”岳藏舟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不是神，控制不了所有意外的发生。而眼下他们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原作者是邱睿，但是黄诚诚欺骗了工作室的事情已经属实。“你们说怎么办？”

丁一鹏心里挣扎了很久，然后眼神飘忽地说，“不如让他们私下调解吧。岳总，这事情闹到了法庭上也说不清楚。如果是两个人都出书了，有人抄了另外一个，还有证据比对。我们也能事前调查清楚。但是这次真的谁也想不到。与其这样，不如把所有人的损失都降到最低。”

岳藏舟看向严铎，严铎没有表态。从原则上来说，严铎当然是以黄诚诚这种人为耻辱的，但是这个社会除了原则，还有现实与利益。他们如果认可了邱睿的说法，那么几百万的损失谁来赔偿？黄诚诚吗？卖了他也不值这些钱。

气氛一时之间僵住了。

岳藏舟突然问，“丁一鹏，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做动画吗？”

丁一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入行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七十年代初的时候，国内的气氛并不宽和，唯有做着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才能让他开心起来。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二十年后国家是改革开放了，大环境越来越松快，但是他也渐渐找不到熬夜做一个片子的快乐。如果是今天的自己，还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做动画吗？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人长大了但是渐渐变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人。”岳藏舟的话刺入了丁一鹏的心里，“如果你是邱睿呢？设身处地想一下，你苦心做出的第一部片子，倾注了你所有心血的片子，被他人盗用了，这个人曾经还是你的好朋友。这样的背叛与痛苦，无处伸张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如果撇开那些损失的钱财，你会同意私下解决？而不是要一个公正？！”

丁一鹏不敢去看岳藏舟的眼睛，他猛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出一个新创意后的快乐，第一部参与的动画上映时候的幸福与满足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他的心里很苦，如果可以，人怎么会愿意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岳藏舟盯着丁一鹏看了半晌，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之情，也不再释放冷气了，“我不是正义感爆棚的人。坐在工作室掌舵人的位置上不会只为了邱睿考虑，而是要为了我们工作室的发展设想。小山动漫工作室从成立的那一天目标是成为华国领头的动漫工作室。

这个第一包含的不只是销量，更是一种对文化精神的引领。所以，我们绝不会姑息任何抄袭的行为！创意是文化兴盛的源泉，抄袭则是谋杀创意的头号杀手！为了不被这个杀手杀死，付出一些金钱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把黄诚诚叫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这件事情必须要向公众澄清，追究他的民事责任，如果偷窃文稿的事情坐实，也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我们做的事情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也许很傻，也许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小题大做，但是华国与国际的交流会越来越密切，金钱思潮也会越来越冲击朴实的人心。如果不能在开始的时候，做出一个好的榜样来警示世人，那么你们以后会听到别人提起华国的文艺界就是抄抄抄。如此一来，小山工作室成立有什么意义，不如就此解散！”

严铎安抚地对看了一眼岳藏舟，“岳总，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们先把黄诚诚找来，只要他肯承认，一切都有缓解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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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诚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岳藏舟说的话，‘现在《四月二十二日》因为你的关系不能发行，全部要销毁重来。邱睿也要你登报认错，你认为这是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只是没有说他也是联合作者就能揭过？工作室的名誉也要因为你，被别人踩在了脚下！’

黄诚诚手颤抖地拿起了一支笔，在纸上把他要赔偿的金额算了起来，“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我哪里去拿这样一笔钱！邱睿，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扔掉了笔，抓狂地揪着头发，邱睿已经在法院立案，自己该怎么打赢这场官司？

好在邱睿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偷盗，这还是个好消息。还好刚才自己在小山工作室，坚持咬死了自己没有偷盗文稿，只是瞒而不报。

“咚咚咚！”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黄诚诚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通过猫眼看到外面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黄诚诚心里害怕，难道是传票到了，不会这么快吧，“你找谁？”

中年人却是热情地一笑，“黄诚诚先生。我是《第一漫》的编辑左唯郴，听说你遇到了一点小困难，与小山工作室有些不愉快，就特地来帮忙了。”

“帮我？”黄诚诚可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要帮我？”

左唯郴继续笑着说，“因为我们可以结盟，小山工作室不识货，我们愿意签下你。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抄袭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能配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