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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作者:藕香食肆 | 分类:其他 | 字数:372.4万

第205章 振衣飞石(205)

书名:生随死殉 作者:藕香食肆 字数:3592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7:01

思行王带人堵了吴祭酒府上的大门,李念慈带着中军衙门步兵在京城打马飞驰。

整个京城都被震动了。从吴府到思行王府沿途的缉事派出所, 属地兵马司衙门, 分管街面的卫戍军、羽林卫、锦衣卫, 纷纷出差前往查问。

李念慈出宫时不止带了太后所赐的长刀, 也从太极殿领了一块四寸长三指阔的金镶玉御牌, 上书“御前行走”四个字。

这种御牌本是御前侍卫出入宫禁的凭证,衣飞石执掌宫禁之后, 皇城当值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御前侍卫还是羽林卫,必须排了班才能进宫,还得对答随时更改的口令。登记值表的花名册和口令但凡有一样对不上, 甭管是谁,直接就被扣下清查祖宗十八代。

御牌失去了随意出入宫禁的权力, 加上皇帝又喜欢让人私底下干小活儿,偶然事急来不及找都知监、尚宝监办手续, 就临时发放御牌充作凭证。

一旦差事办完了,回宫复命时还得把御牌交回去。

李念慈有御牌随身,来查问消息的各衙门查验之后,都老实退了回去。

然而,都是兄弟衙门来关切京城治安,李念慈又不好意思冷着脸亮个牌子就让人家滚。这边客气两句, 那边解释两句, 等李念慈赶到思行王府时, 张姿已经等候多时。

“沭阳公, 张大人,您老人家……”李念慈惊讶地下马施礼,“娘娘还有懿旨颁下吗?”

张姿瞥了一眼街角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缉事所皂隶,示意上前敲门。

随李念慈来的中军兵卒立刻上前,砰砰砰用力拍打思行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如此暴力狂拍许久,居然也无人应门,李念慈点了两个好手,身法轻快地翻墙而入,很快就从里边打开了大门。

思行王府安静得反常。李念慈带人一路往正堂闯入,王府里除了几个强自镇定又一问三不知的老仆,连几个像样的侍卫都没看见。

他也有点懵了。思行王总不会杀人之后逃之夭夭了吧?这是演的哪一出?

张姿则吩咐随行来的沭阳公府私兵:“把王府后院守住。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李念慈头一回领了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得乱七八糟,这会儿正发懵呢,心焦火燎地点人即刻搜府,被张姿阻止:“前堂等候。”

李念慈就带着兵马在思行王府的前堂等着,两刻钟之后,思行王就回来了。

他是被押回来的。

和他带去吴祭酒府上撒野作恶的家奴一起,被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押了回来。

押送他们的都是沭阳公府私兵,身穿青灰色棉甲,照例不能携带兵刃,个个腰间提着二尺七分长的青漆木棍,年纪皆在四十岁往上,不似年轻人那么体格健硕,然而,思行王府那一批年轻力壮的王府豪奴,却被他们揍得老老实实。

李念慈愕然道:“公爷,这是为何?”

“死了个国子监祭酒,哪是轻易逃得过的事?他往宗正寺投案去了。”张姿道。

思行王谢荐与谢茂算起来是堂兄弟,他的父亲老思行王是文帝庶弟,如今的宗正义老王爷也就是思行王的王叔,关系不算特别远。如今被皇帝计入玉牒的皇嗣谢沃,是他嫡出血裔。

思行王这个今上堂兄弟,自然比不得黎王谢范、长山王谢茁这两位今上亲兄弟,然而在京城的几位宗室王爷中,尤其是宫中皇嗣日益长大,连皇孙都进学开蒙之后,思行王的宗室地位就越发举足重轻起来。

作为宗室王爷,思行王犯了什么事儿,普通衙门是没资格过问裁决的。除了圣旨指派某衙门审理,就只有宗正寺可以主动对思行王传讯拘问。

换句话说,一旦思行王跑进了宗正寺“自首”,李念慈再去拿人,局势就非常不好看了。

那将会变成中军衙门和宗正寺两个衙门的角力。

——李念慈只有一个御前行走的腰牌,并没有明确的口谕和圣旨。

像这样见不得光的差事,原本就是可以做却不可以留下任何把柄,皇帝就算吩咐了他去办,也不可能真的写一道圣旨给他,留给后世嘲讽。

李念慈惊出一身冷汗,屈膝谢道:“卑职失策了,多谢公爷关照。”

思行王脸上被烫伤一个亮晶晶的大水泡,他顶上纱冠显然也被摔下来过,勉强戴好,看上去不大体面。看见张姿与李念慈在一边说话,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居然是沭阳公!

沭阳公是太后心腹,思行王今天去砸的就是太后的痛处,他自然心虚。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王是三等王爵,身在八议之列,除了钦命大理寺衙门,只有老宗正才能问本王罪过。沭阳公,你快把本王放了,否则……”

他仓惶搬出儿子来挡箭,“三皇子殿下也有话对你说。”

李念慈也不知道张姿这是什么道理,问道:“公爷,既然把他们拦下来了,为何押回思行王府?他们在吴祭酒府上奸辱女眷、打杀朝廷命官,合该送到衙门问罪……”

“哪个衙门?”张姿问。

李念慈觉得应该是大理寺衙门。可张姿这么反问一句,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时候差不多了,动手吧。”张姿道。

李念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沭阳公府的私兵则听令行事,将所有王府家奴踢跪在地上,等候行刑。

李念慈根本没想过要在思行王府上私刑杀人,更没想过要无论罪行深浅一律就地格杀,他没有立刻命令,他带来的中军衙门士兵就站在原地,不曾与沭阳公府私兵配合。

只稍微耽搁一点儿时间,被押住的思行王府家奴就醒悟了过来:这是要把我们都砍了啊?!

要和沭阳公府私兵厮打,这群看着体格健壮的王府家奴差得远了,所以才被打服了老老实实地押了回来。如今知道要被处决,这群人就忍不住要拼命了。有一个翻身反抗,其余人等立刻就扭了起来,瞬间就是一场混战——沭阳公府的私兵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李念慈再不迟疑,做手势格杀:“拿下!”

中军衙门训练有素的步兵与沭阳公府私兵联手,很快就将这场混战镇压了下去。

满地横尸断肢,鲜血宛如溪流,思行王在血泊中脸色苍白,身下传来一阵恶臭。

李念慈脸色也有些发白,在圣京的王府里砍了这么多王府家奴侍卫,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只能看着张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张姿却不着急离开,静静地守着不动。

一站就是近两个时辰,冬日天短,冰冷淌血的王府前堂漆黑而冰冷。

李念慈只是低估了皇权厮杀的凶猛程度,并非心慈手软。

跟着张姿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想明白了。沭阳公这是在等宫中的消息。

等皇三子谢沃的消息。

京城的冬夜冷得滴水成冰,中军兵衙的士兵又饥又寒,却目不斜视地列队站立,手按腰刀。沭阳公府的私兵也悄无声息地站在寒夜中,军纪同样严厉无比。

行伍出身的将兵都熬得住,娇生惯养的思行王却熬不住了。

他砰地摔了下去。

门外守着的中军士兵匆忙来报:“禀校尉,三殿下亲临。”

李念慈下意识地望向张姿,黑暗中,看不清张姿的面目表情,只能瞥见他静得宛如深井的眸光深深闪烁,直朝着自己腰间看来。

李念慈冲着自己腰间摸了一下,那是一柄刀,原本属于张姿的刀。

“你若不会用,还给我。”张姿说。

太后所赐平乱斩逆之刀。

李念慈一只手按在刀柄之上,稳稳地握住了。

若衣飞石在宫中,他一定会拦住不知轻重厉害的皇三子谢沃。

可惜,他不在。

长信宫暖阁午宴之后,太后多喝了两杯歇晌去了,谢茂与衣飞石一齐回了太极殿。

“阿娘对你说了什么?朕劝了你十年尚且劝不来,阿娘跟你说一遍,你就想明白了?”谢茂很高兴。衣飞石竟然主动请命替他收拾阻止立嗣女的宗室,岂不就是支持他这个计划了?

衣飞石也很意外。

不管皇帝是否选择立嗣女,他身为皇帝臣子,替皇帝效命都是本分。

原来在皇帝心目中,他竟然会因私废公,竟然是先考虑自己,再考虑皇帝的人?这让衣飞石很不自在地回想自省这些年的态度,难道我真的对陛下很不驯服?很不恭敬么?

“臣是陛下之臣。”衣飞石必须剖白心迹,“陛下但有吩咐,臣无不从命。”

谢茂笑笑没拆穿他。

衣飞石心中是有衡量和底线的,倘若谢茂成了昏君祸乱天下,衣飞石就绝不可能充当马前卒。

其余诸如涉及家族、亲友之事,衣飞石也有私心。倘若公心在上,衣飞石就会大义灭亲。若谢茂突发奇想无理取闹,他也会很固执地护短,不肯对谢茂一意奉承。

“陛下不信臣。”衣飞石看得懂那个笑容的意思。

“信,朕岂会不相信爱卿?”

恰好司礼监来送折子,谢茂用热毛巾捂了脸,松快片刻,恰好拿到了陈梦湘代笔的折子。

陈琦是首辅。

他递上来的折子,必须放在最上面,让皇帝第一个翻阅。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

谢茂很久没看见陈琦的折子了,陈琦是个极聪明的人,既然皇帝属意黎洵接任下一任首辅之位,黎洵也已经在事实上代行首辅之职,他这个应该病休的老首辅就该安分一些,不要随便发言,当着后起之秀指点江山,招人嫌不是?

他以为陈琦是上折子请罪。

陈琦是个人精儿,心中多少纲常伦理都得在皇权跟前伏首,他从不跟皇帝对着干。

这时候陈琦上折自认家门不幸、教子无方,表示服气太后的判案,甚至大度些多划分些家产给吴氏,这都是很可能的。谢茂挑选的首辅有这份眼力心胸,不会蠢到鸡蛋碰石头。

哪晓得这折子不是陈琦递上来的。

才看了第一句,谢茂就知道陈梦湘又作死了。

折子里骂吴氏,骂龙幼株、黎簪云的那两段,谢茂玩味地将之看完,闲着还喝了一口茶,看到最后那段,请求皇帝仁慈地准许太后收回懿旨的句子时,他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