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德威特走过去，看到了安古蓝坐在桌子上贼兮兮地笑着和赫敏说话。赫敏显然不擅长应付安古蓝，她绷直了脊背，红着脸试图努力分辩些什么。米尔瓦喝多了，她眯着眼看希瑞重新坐下。希瑞刚刚把追着自己说话的卡西尔一拳干倒在地，让卡西尔顺着凳子滑下去，昏迷在桌子底下。丹德里恩坐在角落里，捏着一根羽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爱丽丝在一旁皱着眉头偷看。

“真有活力，”麦乐迪悄无声息地出现，“你是来加入他们的？”

德威特没有回答麦乐迪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她：“希瑞的父母呢？”

麦乐迪说：“在塔奎因的实验室里。放心吧，塔奎因这次不会做任何违背伦理的事，他只是在治疗的同时满足一点好奇心。”

德威特又换了问题，这也是困扰了他好几天的问题，现在问出来其实就是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我先问你个问题，”麦乐迪的语调舒缓又平静，“你认为像这一刻、这个地方的快乐，能持续多久？”

“持续到希瑞的那对父母来逮她。”

麦乐迪没理会德威特的玩笑，她继续说道：“就算资源丰富，每个人都健康快乐，这样的日子对一个人类来说也只能持续六十年，这还是打从娘胎算起，之后呢？肉体会衰老，精神会干涸，你会握不住手里的剑，念不对最简单的咒语，熟悉的人会倒在路边——这是迟早的事，巫师，战士，猎魔人，女术士……和凡人的区别只是这个过程会更长一点。”

这是必须面对的问题，所以德威特没有回答。

“你知道这一切原本的命运是怎样吗？”

“不知道。”

“米尔瓦，那个女弓手，会死在弓箭下。她和一个城堡的弓手对射，以为自己能抢占先机，现实却是她射死了对方，却也被对方的最后一支箭给击中。”

德威特一言不发。

麦乐迪连贯地说下去：“安古蓝，她会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守卫，用一根不够锋利的长矛划破大腿的血管，然后失血过多——她死的太容易了，是吧？不过她小时候可不容易，她和很多同年龄的小孩被抓到了神庙里，神庙里边有喜欢小孩儿又乐于分享的主教。之后就是受了几年的罪，结伴逃了出来，逃出来的时候有六个同伴，只有她长到这么大。”

“卡西尔，他被邦纳特杀死，对邦纳特来说，杀卡西尔就跟杀一只鸡一样。”

“就连杰洛特，最后的结局也是死在一个农夫的草叉下。”

德威特轻声说：“那看来他们得感谢我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麦乐迪说，“伏地魔从来都不是问题，就连镜子大师也只不过是稍微棘手点的问题，你该担心的是不可避免的、在无形之中缓步迫近的东西。”

德威特像是变成了一个雕像，他已经在思考了。

希瑞忽然和安古蓝起了争执，她们决定在米尔瓦和赫敏的见证下比一比到底是谁能更快地灌下一瓶葡萄酒，葡萄酒的产地是陶森特，提供者是慨陶森特女公爵之慷的爱丽丝。两个姑娘跳到桌子上，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往嘴里倒。素来以有品味自居的丹德里恩被吵得写不进去诗歌了，他放下笔，捶胸顿足地哀叹于希瑞和安古蓝在糟蹋好东西——她们两个挑的正是在这片大陆以昂贵和高品质闻名的东之东葡萄酒。在丹德里恩试着把批判的话转变成有调子的歌曲时，爱丽丝也终于无法忍受丹德里恩在诗歌里的弄虚作假了，她重新拿了根笔在上边修改——这一幕要是放在看不到爱丽丝的人眼里，估计会被吓一跳。

两个姑娘终于把酒在嘴里和上衣里倒光了，酒精也同时蚀光了她们的理智和记忆，完全忘了最开始到底在吵什么。迷迷糊糊的奇怪笑容浮现在她们脸上，两个人勾肩搭背，开始在桌子上跳舞——如果论起出身，安古蓝也是出身于贵族，其高贵程度不如希瑞的公主身份但也差不了多少，但跳起舞来，两个人跳的却是差不多的匪帮的转圈舞。

丹德里恩终于想到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是受叶妮芙和杰洛特之托，在这里负责关照希瑞，可是他写诗写的太投入了，早就把杰洛特和叶妮芙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想要弥补，却怎么也拦不下希瑞和安古蓝。

赫敏开始和米尔瓦聊天，她弯起眼睛笑，脸蛋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谈及敏感话题的羞涩，而是酒精的作用，当然，这也是因为赫敏实际年龄已经成年了。

德威特重新动了起来，他低声说道：“所以你还是想让我走上在绿维珑的老路？”

麦乐迪说：“没错，这次我会给你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如果理由够充分，”德威特强调，“那我会答应的。”

“很好，我们会在一个星期后出发，”麦乐迪干脆地说道，“别忘了最开始的承诺。”

说完，麦乐迪就转身离开了。

“玩得开心点。”

德威特听到了麦乐迪甩在身后的这句话，他看了眼船舱，没有选择加入进去，而是返回了房间，但不是和赫敏一起的那个房间，他去了船长室，坐在这复仇女神号上最豪华的地方想了一夜。

这艘船运过秘源术士，运过神谕教团的净源导师，既担负过把活人送往毁灭的职责，也在拯救绿维珑的事儿上出了一份力。德威特觉得自己就像这条船，他从一个地方航行到另一个地方，最终的目的取决于航向。航向本应该只由船长做决定，可风浪是不受控制的。

德威特心想朋友是风浪，推着船前进，敌人是风浪，能打碎船身，麦乐迪也是，可麦乐迪到底在想什么呢？

等到这一夜结束，德威特拿定了主意，他趴在桌子上稍微睡了一会儿，找上了麦乐迪说：“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