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鱼饵挂好，晴如看向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他打断。

“你不用看我。心存仁善固然是好事，但是为仁善所累就不好了。将来你面对的，有比这更让你觉得难以下手的东西。”

时安看着沉入水底的浮标赶紧收杆，一尾鲫鱼就那么跃出水面。鱼尾摆动间，打碎了湖面倒印的晚霞。

取钩的时候，那鲫鱼又挣扎了几下。手一晃，针尖便又狠狠的扎进了他左手的食指。

他若无其事的把鱼钩取出来，把完好无损的整只左手摊开在了晴如的面前。

“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害怕我，但是你不敢问也不敢想。”

晴如握紧了手里的鱼竿，眼睛紧紧的盯着水面的浮标随着刚才的水浪晃来晃去。

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说过他是谁，又为什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沈家的灭门之夜。

甚至，还包括他飞天遁地一身异能。那些，都是爹娘哄她睡觉时讲的神话故事里天神才会的东西。

而他要带自己去哪去多久去做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明确的回复过。

握住鱼竿的手由于用力变得骨节发白。

是了，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既害怕又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的握住他的手，他去哪，她就去哪。

要报仇，首先就得活着啊。

“我对你说的是认真的，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我都可以让你如愿。”

晴如抱紧双膝，双眼定定的看着湖面，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我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只想我还是西陆沈家的幼女，没有经历过那个夜晚，就过完那样的一生。”

“可以吗？那样也可以吗？”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带上了的哭腔。顾不得家教斯文，抬手用袖子一下又一下的擦着鼻涕和眼泪。

“我不想跟你走，我也不想知道什么继承人。”

“我只想回去，可以吗？”

“可以吗？”

到最后，她无力的靠坐在船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喃喃着可以吗可以吗……

时安看了看桶里的两条鲫鱼，从腰间拿下一把匕首三两下就把鲫鱼破开清洗干净。

“那你能用什么来交换？”

闻言，晴如迅速的翻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只要我有的，只要你要的。只要能换回来他们都好好的。”

“哪怕用你自己的所有来交换都可以吗？从此以后，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人记得你的存在。你将守着这仅有的过去就这样不得生也死不了。就算死了，也不能魂入轮回。”

“这样，你还愿意吗？”看着她有些迷茫的眼神，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拿出来不知从哪弄出来的锅灶，悠悠然的炖起了鱼汤。

什么叫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什么又叫不得生而又死不了？

晴如眼神愣愣的跟着他的动作飘忽，却又不敢多问。

这世界上，当真有比骨肉血亲惨死在自己面前还要更可怕的吗？

把雪白的鱼汤出锅装进青色的陶瓷小碗，又随手扔下两颗细碎的葱花飘在上面。

时安觉得差不多了，举起来闻了闻味道，就把手中的小碗放在了她的面前。

“尝尝这鱼汤怎么样？”

晴如乖觉得捧起碗小口的喝着，听着他继续在耳边劝解着。

“许是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那代价是多么可怕。我有时候都在想，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不是跟你一样遇见了天大的难事也想着要交换，结果却再也回不去了。”

“要是当时的我是你，那当时我身边的又是谁？我当时又是遇见了什么事呢？”

“而我，又到底是谁？”

原来他竟然是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那样厉害的人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吗？

晴如放下喝的一干二净的空碗，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哥哥，你……”余下的话，纵然她再怎么用力也说不出来。

“住嘴。若是你现在就说出他的名字，怕是他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脑海里突然出现的星河的声音让她一惊。

魂飞魄散？是骗人的吧。

“信不信随你。”

时安侧首，抬手在她眉间一弹，弹碎了星河附着在她身上的一缕神念。

“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跟着我，我就再也不回天外天了。”

感应到神念被毁，星河喃喃的念了一遍他说过的话，突的就笑了。

用不回天外天来威胁我？

谢时安，你根本就没想过回来吧。

若是你死了，这无尽岁月，倒真的有点寂寞。

“哥哥，我想好了，哪怕让我粉身碎骨，我都愿意的。”

晴如双膝着地，跪在他的面前：“求哥哥成全。”

看她小小的身子态度坚决的跪伏在地上，时安抬手指着她有些气愤的连说了三个好字。

“求我成全？你哪里需要我的成全？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再规劝于你。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言罢，他一甩衣袖。一道巨浪凭空而起。巨浪过后，哪里有什么小船，只有湖边砂石边上一个破旧的纸船邹巴巴的躺在那。

“多谢哥哥。”

晴如不敢去抹掉脸上的湖水，有些惶恐的捏紧了袖口道了谢。

也不敢看他。

谢时安看着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却依旧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畏首畏尾的样子讨好他。

心里的气，也就去了大半。

也不过是个七八岁刚失去亲人的小女孩罢了。你跟她置什么气？

晴如偷偷看他，见他气消了些，赶紧往他面前走了几步，踮起脚尖用刚拧干水的袖子小心的擦着他脸上的水珠。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温顺的闭上眼，由着她一点点的将他脸上的水迹擦干。

“哥哥，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我如今也就只有那样一个心愿。如果爹娘和哥哥都能够活过来，不管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一个换回来三个，总归是赚到了。”

“她们会忘了你的。”

“没有关系，我可以记得她们。”

“你会生不如死的。”

“我不怕。”

看着她稚嫩眉眼坚定的神情，时安仿佛看见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人，也那样斩钉截铁的说同样一句话。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