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华烨一路往前走，看着他脚步越来越慢，甚至到最后都是每走几步都会停下脚步，喘几口粗气，再有些机械化的拍拍身上的雪。

云生环视一遍他身侧空荡荡的四周，小脸绷的紧紧的，只眼里透出些许迷茫。

世人都说这忘川雪原如何如何厉害，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发现这片雪原有什么不同之处。

老先生他，活的太久太久了。他的心里，是不是也跟那些世间凡人一样藏着数不尽的酸甜苦楚。

三两步走到他身前，云生拉过华烨布满皱纹的手，向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老先生，你且放宽心跟我走吧。我一定会把你带出这片雪原的。”

华烨点了点头，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下没有说话。

岁数大的人最怕的，大概就是这些陈年往事齐齐涌上心头了。

平地而起的微风吹起云生紫色的裙摆，空中飘舞的雪花每逢飘落到她身边的时候，都仿佛被莫须有的障壁阻隔开来，又四散而去。

周身的压力轻了些，华烨也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一些。他抬起手擦了擦只是这一小段路就渗出的汗水，冲着云生笑了笑。

“老先生，你是在这冥府待的最久的人了。你见过我爹娘吗？”

“你爹娘是？”华烨有些疑惑，尽管为了处理冥府之事他经常在这冥界游走，可是却从不曾听说谁家有这样一个小娃娃。

云生转身将自己的那口破碗递给他，看他拿过破碗随手敲了两下，心下就有些心疼。

“这是家里人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可莫要敲坏了。”

“谁家给自己家姑娘会留这么一口破碗？”说到这，华烨的手一顿，拿着碗的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碗摔了出去。

“你可是姓孟？”

“正是，我叫孟云生。”云生点了点头，惯是装作小大人模样的她，言语间也不禁带上了一丝希冀。

“老先生，你是不是见过我爹娘？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知道。”云生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大概有四千三百多年了吧。”

“四千三百多年？”华烨喃喃一声，就低头掐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算日子，大概就是那场大战的时候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战，四方三界的平衡便被打破。

最开始，还只是天外天的那些人全部投入战场，四方人间，冥界，以及妖界也不顾天外天集结战令袖手旁观。

谁曾想，那战火啊，只短短小半月便烧遍了各界。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等他从阴御布置的结界中闯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不能想象作为交战地的天外天到底是何景象。只冥府的变化，就让他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千万万年的老鬼哭断了肝肠。

冥府数百年如一日黑沉沉的天幕仿佛被巨大野兽撕出来几个大口子，从裂缝位置透过的光所照耀的区域，片片焦土，寸草不生。

忘川河里那由冤魂聚集幻化而成的汹汹河水也尽数干涸，只留下干枯的河床和原本河底沉着的累累白骨。

忘川河边由痴情女子魂魄化作的彼岸花，也全部凋零化作黑色的粉末，深一块浅一块的涂抹在河岸的两边。

华烨走在奈何桥的桥面上，上面断开的裂纹触目惊心。他摩挲着桥边的护手，眼泪汹涌而出。

桥对面的轮回入口处，也七零八落破败不堪，几个轮回的通道都已经被全部捣毁。

而桥的另外一头，原本应该是一身紫色罗裙的孟家姑娘，温声细语的哄骗着从人间而来的那些阴魂饮了那孟婆汤，方入轮回。

华烨从桥上跃了过去，在她往常站着的位置站定。双眼通红的环顾着从人间界到冥界的通道。

只一动身，脚下就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

他弯下腰一看，脚边停着一个茶碗大小的小锅。

弯下腰想把那口青铜铸成的小锅捡起来，那小锅似有千斤重，第一下他却是没有拿动。

华烨蹲下身，围着它转了一圈，才看见它锅底位置隐隐约约刻着个什么字。

把全身魂力集于右手，他才堪堪把那口锅翻了个底朝天。

青铜小锅倒扣在桥头，锅底的位置，整整齐齐的用古冥体刻着一个孟字。

“这该不会是那口煮孟婆汤的锅吧。”

华烨沉吟半晌，才继续说道：“也不知你孟家可还有什么人留下来。将来若是我遇见你家传人，定将此物转交给她。”

话音刚落，从锅身的纹样中飘出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向他做了一个揖过后就消失不见。

那口小锅也从地上浮空而起，自主藏入它的袖口就沉寂了下去。

他再一甩衣袖，哪还有半分之前的重量。

“老先生？”见他久久没有动弹，云生又试探的喊了一声。

华烨惊了一下，连忙停下脚步，解开身上披着的外袍就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

突的，他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今四千多年过去了，自己总算遇见了她们孟家的后人，如此又能了却一桩心事。

“我跟你爹娘虽是不甚熟练，但也是打过几次交道。你娘亲跟你一样，总是穿着一套紫色的裙子……”

“那……她们后来到底去哪了？”

为什么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雪原？他们就不怕我会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面吗？

后面的话，云生没有问出口。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这种孩子气的问话，她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的。

“孩子，你爹娘都是这冥界，不，是这世间顶勇敢的人。她们的离开，恰巧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了让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

华烨扯下发间的发带，将发带穿过青铜小锅一侧的锅耳，再将发带的另外一端穿过她的腰间系紧。

他躬身用手摸了摸锅身，一头花白的头发随风舞动，他的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多少年了，我终于把你送到了你的后人手里，你们也该瞑目了。”

看着眼前此景，云生觉得这漫天风雪格外的冷，不然怎么会让她的眼角冻的有些生疼。

她猛的别过头不去看华烨，又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让眼泪没有掉出来。

只要知道自己不是被抛弃的，那就够了。

只要，知道原来自己也曾被那样的爱过。

那就够了。

“老先生，我们该走了。你不是还赶时间吗？”

“对，对对，我们走。”

华烨伸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连忙跟上走在身前挡住所有风雪的小姑娘。

只是奇怪，这有时候总会有那么三两片雪从前方飘过来打到他的身上。

还带着一丝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