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下朝回到府里，周御史就听说了下午时候发生的事。到春晖院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又给院中的丫鬟下了封口令，才气冲冲的向着蝶梦阁走去。

等到了蝶梦阁，看见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簪子，一丝气虚体弱症状都没有的欣冉，这些日子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怒火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自从那一天她从白马寺回来过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费了大半辈子给自己塑造的清名，他的立场，全都变了。

都是因为她！

要不是因为她，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皇上驾崩过后太子登基，他已然是清正不阿的那个周御史，他们周家就足以在这西陆朝堂站稳脚跟。就为了她那可笑的喜欢，他一手掀起这惊天的波澜，周家的未来都生死未知，而她，居然还在想着要嫁给他！

岂有此理！

周御史夺过她手里的簪子在桌上狠狠一拍，指着她的鼻子连声骂着蛇年败坏门风，不知廉耻之类的话语。骂完过后，又转身去了院中，将所有今日跟着出门的丫鬟全部召了过来重打二十大板。

欣冉从房中赶了出来，看着一众丫鬟被按在长凳上打的后背皮开肉绽，仍是咬住唇不敢哭喊出声的样子。她的神情恹恹的，似乎有些厌烦了周御史的手段，只把刚捡回来的凤羽簪在手上转了两圈才悠然开口。

“爹爹何须迁怒于她们，你就是把她们全部打杀了，我想出门的时候不还是照样要出门的吗？你可曾见过谁家小姐会受自家丫鬟挟制的？”

“你……你还有脸说。你娘亲身子不适，你也不知道就在近前侍疾，还整日里就顾着往外跑。我老周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周御史指着自己被气的通红的脸大声训斥道。

“娘亲身子不适，自有医师开好药方调理，再说了，春蒙那丫头还在娘跟前巴巴的守着呢，左右又不缺我这么一个人，还不许我出去透透气吗？”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让欣冉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彻底断开。

现在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爹爹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流言蜚语我自然是不怕的，但是你是我嫡亲的爹爹啊，为什么你也这么看我？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百无一用只会惹事让你们生气的废物吧。

“透气？你那是透气还是做什么？整个京都都传开了，谁人不知我周家的女儿上赶着给那废太子送点心？你还一副大张旗鼓的样子，你是不是就一定要把我和你娘气死你才甘心？”

“对，我就是自私任性，我就是什么都不想管了也不想顾了就只想嫁给太子。爹爹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和那个他两情相悦，不管那人是谁你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就在前几天，明明你都已经松了口，同意了让女儿嫁过去的。”争执间，欣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一副癫狂的样子对着周御史吼完这些话，神情偏执的歪着头看着他，连着冷笑了好几声。

“对，我就是要嫁给他。”

“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嫁给他的。不管你们怎么阻止都拦不住我的。”

“对，我就是不知廉耻。”

行完刑的小厮握着手里的板子，都低下头装作听不见看不见这对父女俩的争吵。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了恐怕想活下去都很难。

无知是福。

欣冉这幅癫狂的样子，吓了周御史一跳。他抖了抖手，再多的话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只说着家门不幸忙凑过去扶住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欣冉。心里的那股火气一消，再看到这样的欣冉，他不由鼻尖一酸。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欣冉又何错之有。不过是看上了一个太过优秀的少年郎罢了。只怪早些年的时候，他们对她太过放纵，从来就没有人给她说过，这世间不可沾染的到底有哪些人。

“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请个医师啊。”扶着呆愣愣口中仍旧在重复着那些碎碎念的欣冉坐下，周御史回过头对着那些仍低着头傻站在院中的下人骂道。

请医师的请医师，挨了打回房的回房，整个院子也就剩下他们父女俩相对而坐。

欣冉坐在他的对面，表情呆滞的如同失了魂一般。她眼神飘忽的落在他的脸上，嘴里依然在自顾自的喃喃着。

“对，我败坏了周家门风。”

“女儿有罪，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喜欢他。”

“不行，我只能嫁给他，我要保护爹爹和娘亲，我要保护我们周家。”

“爹爹，为什么连你也要骂我啊？你是不是也跟哥哥一样不想要我了？”

“爹爹，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知道错了。”

喃喃间，她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满脸，她仍是目光呆呆的，也不知道伸手擦上一擦。神色间，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渴望被理解被原谅的孩子。

周御史眨了眨眼，觉得呼吸有一点困难。他张开嘴呼吸了几次，有些不忍的别开头。心里所有的愤恨不甘和埋藏的很深的埋怨都通通化成了如水一般的柔情。

他走过去站在欣冉的身前，伸出手一把把她带到怀里，任由她满脸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两人一起泣不成声。

他甚至是有些庆幸的，庆幸此时的欣冉仿若未知未觉的木头人一样，看不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当这周府坚不可摧的巨人，撑起这周家的大梁，却从来不敢放任自己哪怕一刻的懦弱。

周家，真的要在他手上走向灭亡吗？不管他最后怎么努力补救，都不能避免的会让欣冉嫁入东宫登上后位，死在新皇登基过后的第七年吗？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也会害怕的啊。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会梦见整个周府被满满的鲜血淹没，他们所有的人最后都躺在了那血泊中。甚至有时候，他都能梦见他死去多年的父亲，一声声的骂着他是没用的东西。

就因为他的没用，所以周家才会迎来那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