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刚一涌上心头，将军就连忙将一旁的杯子端过来朝着嘴里灌去。整杯水下肚，他才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来，等这件事过后，自己也不适合再呆在这京都了。

将军府的人又接连忙了好几天，才在距离小周相府不远的一处宅子的院子里挖出埋着的累累白骨。那些白骨一架叠着一架，都很难再分清楚彼此到底是谁。

京都各处衙门的仵作都被将军府的人给抓了来。一众仵作看着那堆积成山的白骨，也是脸色惨白。这……把每块骨头分开再拼回去，着实不是个小工程。

那一夜，那院子里灯火通明。京都近些年丢了孩子的人家听到消息，都提着灯笼赶了过来。看着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那些白骨身上缠绕着的碎布条，香囊什么的挂件。那些人的哭声仿佛能震碎漫天的阴云。

一直等到天色泛白，将军才在那些仵作拼出来的白骨中找出来了自己的女儿。只看了那骨架一眼，他整个人就彻底崩溃。

他本来以为，那小周相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激怒宋锦书，不过是为了用最恶毒的罪行去证明他们周家的得宠程度。他却没想到，他所说的话居然是真的。其他的人家的孩子的尸骨，大多都是完完整整的铺在一起，只可能后来那院子被人踩踏的多了，那尸骨有的位置断开了一些。

而他的女儿，却是真正的死无全尸。她的双手腕骨之前，根本就没有那双手的骨头。而腰间的脊椎，也是刀口整齐的切面。据仵作说，看表面的骨头的光滑程度，她大概是被人活生生敲碎手骨过后，又一刀腰斩而死的。

将女儿的尸骨接回府中过后，他连夜就放了一把火把她残缺不全的那些骨头烧成了飞灰，才用了她生前最喜欢的陶瓷罐子把骨灰拢了进去。

他将那陶瓷罐子抱着进了家里的祠堂，跪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在跟早逝的妻子和家中的长辈说了些什么。等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两手空空。

回到书房，将这些日子整理到的小周相的所有罪证全部收拢进一个小箱子，又写了一封奏折阐述清楚那些物证对应着的案件过后，才匆匆赶到宫外，站在宫墙下等着宫门开启的那一声钟声。

钟声响起，他才捧着那箱子和奏折向着金銮殿走去。等他到的时候，金銮殿空空荡荡的，除开正匆忙打扫卫生的那些小宫女，再无旁人。

他走到平日里自己站着的位置站好，才弯腰将手里抱着的罪证弯腰放了下去。就随便坐在了那罪证的一边，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间。

才一夜功夫，他就觉得自己老的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看向殿前空着的龙椅，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一会那周家被盼满门抄斩的样子。他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身子一歪就向着一旁的箱子倒去。

女儿已经找到了，好像离不离开这京都也没什么要紧了。等他那天如果快要死了，一定要把自己跟着媳妇和女儿葬在一处。

不论人间还是地下，总归是要有一处能够在一起的。

听到昨日夜里的消息，好些大臣都没有睡着。在疯狂的催促着仵作加快速度过后，在上朝前，才终于如愿以偿的领回家里人的尸骨。

深秋的风大，站在殿前的众大臣不由压低了帽檐，揉了揉哭的红肿的眼睛说道：“今日风怎么这么大，吹的人眼睛生疼。”

不论平日里众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众人都没有拆穿那些人的谎话，只连声应道：“是啊，只希望今天过后，这京都再也不要刮这么大的风了。”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宋锦书才带着公公从养心殿的位置走了过来。众大臣连忙理了理衣襟，跟在他的身后踏入了金銮殿。

公公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金銮殿厚重的大门，就看见那个歪着身子靠在箱子上的将军的背影。他的身上，还穿着回京过后一直穿着的轻甲，胸口和腰腹的位置，铠甲的鳞片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公公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心里一咯噔。他推开门这么大的动静，那将军就算是睡着了也该听见声音醒过来了才是。

宋锦书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突然就生出一股悲哀来。就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一般。身后的众大臣看见将军的样子，也都停下了脚步。只愿这个累了这么些日子的人能够多睡那么一会。

昨天夜里，他也跟他们那些领回自家孩子的人一样吧。只不过，比起他来，他们要幸福的太多。除却那个被杀掉的，他们还有一只手都数不完的嫡庶子，还有府中的妻妾聊以解忧。

而他，只能抱着女儿的枯骨静坐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安的念头在公公的心间挥之不去，他对着宋锦书行了行礼点了个头，就对着熟睡中的将军走了过去。

“将军……将军……醒一醒，上朝了。”

喊了几声，将军仍旧是歪着身子靠在那箱子上动也不动。公公有些畏惧的回头看了宋锦书一眼，对着他摇了摇头。

宋锦书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仍旧在睡着的背影，快步向他走去。他走到他的身前，停了几息时间，才对着他轻轻一推。

“将军……”

话音落，将军的身子就软软的从那箱子上面滑倒了下去。他靠着的箱子也被他带着往地上倒了过去，满箱子的罪证也滚的大殿之上到处都是。

“来人，快传医师！”公公慌忙将所有的罪证捡回箱子里去，对着站在外面的宫女喊道。宫女听见公公慌忙的声音，连忙提着裙子就像太医院跑去。

这一大早上的，公公又叫的那么急，里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压下心里的震惊，宋锦书蹲下身将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遗憾的转身捡起一旁从将军手里滑下的奏折。

又是一顿兵荒马乱，医师到金銮殿看到围成一团的众位大人，连忙抱着药箱就向包围圈中间挤了过去：“各位大人麻烦都让一让啊，先让我去看看病人到底怎么样了。”

随着他的喊声，周围的大人下意识的让开一条路来。那医师从两行人中间挤了过去，摸了摸将军的脉搏，就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回皇上，这将军他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