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空气静谧，窗外的太阳也逐渐西沉。从坤宁宫一路跑过来的景蘅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里面安静下来的两个人，踏进房门的脚步停了下来。

听父皇的声音，他是哭了吗？

这一刻，他内心的惶恐才到达顶峰。在这两日之前，他还是伤了痛了委屈了，就有一堆人跟在身后争着安慰他的。现在，他才发现，好像每一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伤心心事一样。

他静坐在门外的屋檐下，背转身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连忙又摸出怀里的药膏疼的龇牙咧嘴的往脸上擦了起来。

父皇已经如此难过了，他断断不能再哭哭啼啼的让父皇心烦了。

涂完药，他又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景芸，挥了挥胳膊无声的对着她说了声再见，才出了公主府回了就在一旁的东宫。

东宫的下人已经在管事的指挥下穿上了白裳，肩头的黑色袖章也隐晦的叠了两章。管事的见他回来，忙向他请了安，就准备带他回去休息。他只是对着管事摆了摆手，问了问太傅的位置，就去书房拿上自己的书袋去寻太傅去了。

这种时候，他更加不能让自己松懈下来。父皇虽然那样待他，但是他相信，父皇一定也是为了他好。他现在是父皇唯一的亲人了，他要让父皇高兴才是。

目送景蘅离开坤宁宫过后，等了一整夜都没能等到他回来。欣冉在坤宁宫走来走去的走了一夜，手掌的指甲都差点被掐断，都没能等来从外面来坤宁宫的任何一个人。

她站在坤宁宫的院中，朝着灯火通明的公主府望去。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想不开，什么兄妹情意，哪里能有她的一双儿女重要。当时的她，一定是猪油蒙了心了。但是，现在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是能够时光倒流，还是能起死复生，让景芸又重新活过来。

那丧钟过后，这宫里就静悄悄的没传出任何公主府的消息。而她的棺材，明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该以皇后礼仪风风光光的抬入皇陵。景芸那么小就夭折了的话，就没有那么好命了。恐怕，就算宋锦书有心袒护，最多也只能寻了个人在京都重新找块风水宝地，又建一处无名的公主冢了吧。

夜深了，窗外的风吹的宋锦书浑身发冷。他抖了抖身子，回过头对着公公说道：“我想让景芸的尸身进皇陵……”

“可是，这与祖宗的规矩不符。这夭折的孩子进了皇陵，是大不吉之事。依着历朝历代的规矩，小公主她都唯有葬在皇陵外面。”

“可是，她是皇室的公主，又怎可流落在外。我既然是她的父皇，自然是要为她考虑周全。”

“那，皇上的意思是……”

宋锦书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景芸的事，我还不知道怎么跟欣冉说。明日一早，先把皇后葬仪延后吧。等我早朝的时候说服那满朝的大臣，再把她们母女俩一起送入皇陵吧。”

“是，一切但凭皇上吩咐。”一番话，公公倒是没有多心。在他心里，他以为宋锦书所说的不知怎么同娘娘说起这件事，不过是不知道怎么跟已经故去的娘娘交代，而不是真的需要跟那么一个什么存在解释。

宋锦书嗯了一声，命人在殿中又铺好了一张软塌，就着那一身朝服就在软塌上躺了下去。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明日到朝堂上，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日朝堂上，宋锦书才说完自己的想法，众大臣果然跟疯了一样的反对起来。引经据典，将各朝之前发生的案例全部如数家珍的搬到了他的面前。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争的面红脖子粗的，不知是谁，最后竟然连皇后的死都提了出来。说是从来自戕的皇后，在身死之后都该以祖制夺去皇后位，贬黜中宫的。

这句话一说完，整个大殿瞬时寂静了下来。正慷慨呈辞的大人一愣，看着众人望向他的震惊神色，还有些不解的问道：“难道我说的有错吗？各位大人，你们来为我说一说，道理是不是这样个道理？”

宋锦书的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看着面前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众大臣连忙低着头，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肃然站立了起来。

宋锦书的目光骇人，那大人吞咽了几口口水，嘴唇蠕动了几下，才有些干巴巴的道：“但是皇上与娘娘情深义重，这后宫之中又只有娘娘一人，那娘娘自然就只有还是以皇后之礼葬入皇陵。”

干巴巴的一句话说完，那大人就缩了缩脖子，就想要退回自己的位置。宋锦书的双眼却紧紧地盯着他，继续问道：“所以，你觉得朕要把公主葬入皇陵这提议如何？”

那大人环顾一圈周围众位同僚的眼神，看他们疯狂对着他递眼神。他有些牙疼的皱皱眉，在众人的目光中摊了摊手。这些人说的倒是容易，大家一起抗议皇上的提议，皇上自然不会把他们所有的人一起砍了。

法不责众嘛。

可，现在皇上可只是问他一个人，他要是答不好的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凉的有些渗人的脖颈，才梗着脖子继续说道：“虽说小公主早夭，按祖制是不能葬入皇陵的，但是……这件事说穿了，不过也是皇上自家的家务事。自己的女儿，自然是自己愿意葬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哪里有听那些外人嚼舌根的道理？”

嚼舌根三个字，这大人说的分外委屈。明明他们才是手握大义的一方，现在还要自己给自己套上嚼舌根的帽子。

当个文臣太难了。

一众大臣瞬间心间都飘过同样的念头。宋锦书的脸上的杀意却散了去，他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那双腿战战的回到自己位置的大人一眼，说道：“既然大人如此说了，想来诸位也不会再有人在对着朕的家事嚼舌根了吧？”

众大臣有些牙疼的垂下头：“微臣不敢。”

散朝过后，那大臣在众人那屡屡碰壁，只得自己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向着宫外走去。得，这一次，自己差不多把这整个西陆的大人都得罪没了。

宋锦书却是放下心头一桩大事，回到公主府，将已经入棺的景芸命人一起抬到了坤宁宫。

他跟在小小的棺材身后，由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把那棺材停在了欣冉的棺材旁边，才提起衣摆踏步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赶走正殿伺候着的众宫女，他才关上门对着两个棺材各自上了三炷香。满脸歉意的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欣冉，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住我们的景芸。”

“今日我跟众大臣都说过了，将你的葬仪延后，明日里再将你们娘俩一起抬入皇陵。现在景芸也走了，我就剩下你了。你要是怪我的话，你大可出来骂上我几句。你就是不要这样的不说话，不出来与我相见。”

“欣冉……”又喊了几声，宋锦书才颓然的坐在棺材前。

欣冉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在那小棺材停下的那一刻，就朝着那棺材冲了过去。厚重的棺材，如同无物一般被她穿透。她的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景芸冰冷的小身子旁边，伸出手试探的摸了摸她的脸蛋。

“景芸呐，就算死了的话，也能够出来跟母后见一见的啊。你父皇都已经把你带到了母后的身边了，你出来跟母后见上一见吧。”

“景芸，你看，母后死了过后，现在不还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守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