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刘邦见张凡于信口之间，便能断大汉四百年国运，不由得对他来自未来的这个缥缈的说法，又多了几分相信。

然后，便是心中一动，忽然间显得忐忑不安，迟疑着问道：“先生可知……我还有几年寿命？”

呵！

终究还是那个只考虑自己的汉高祖！

张凡一笑，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指向虚空的远方，道：“你看……”

嗯？

刘邦一愣，循着张凡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镜头也随之转动，但那里是空空的大殿门口，露出殿外湛蓝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先生！”

刘邦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惶，但当画面中再次出现汉高祖的时候，他却已经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比刚才仿佛一下子老迈了十几岁。

实际上，距离白登之围，也只是过去了区区五年而已！

长乐宫中，汉高祖刘邦一病不起。

他再也不需要问张凡那个问题了，因为病体如此沉重，几乎连睁开眼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刘邦明白，大限将至。

这些年来，他做了许多事，都是为了他一手建立的大汉王朝能够江山永固。

可是……刘邦无法信任任何人！

英布、韩信、张耳、吴芮、卢绾……甚至萧何！韩信！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

刘邦的晚年，脑子里似乎总有一句话萦绕不休：总有刁民要害朕！

皇图霸业，九五至尊，但刘邦的内心，其实是无比孤独寂寞，没人能够理解他，也不可能有人理解他。

最后的时刻，吕雉来过，询问他身后之事。

刘邦明白，现在他早已无法动摇她的地位了，他即将大行，而吕雉却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吕后！

萧何——曹参——王陵——周勃。

这是刘邦最后给吕后建议的可做相国的人选。

偌大的王朝，虽然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但刘邦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和经历了。

以布衣之身，问鼎天下，似乎也没什么遗憾。

刘邦，太累了，他疲倦地合起眼帘，渴望着一个无比漫长的休息。

然而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五年前如神灵一般出现在白登山上的张凡先生，竟然又站在自己床头。

先生他！仿佛还是数年前的模样，分毫没有改变。

而我……

“先生。”

刘邦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张凡的微笑，心中一动，忽然间有无穷无尽的孤独感，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席卷而来！

孤独！

绝对的孤独！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见到张凡之后，才深刻感受到这可怕的孤独。

古来帝王皆孤独，但刘邦的孤独，恐怕还要超过了任何帝王！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刘邦好像感觉到，这位张凡先生，能够理解自己，能够懂他所有的心事，而这种感觉，是他波澜壮阔的一声，从未拥有过的！

两滴浑浊的泪水，从刘邦已经密布皱纹的脸上，缓缓滑落。

他真的没有力气说什么话了。

但是不必说，张凡完全明白。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看着形容枯槁的汉高祖，张凡亦是叹息一声，说出了孔夫子流传千古的一句名言，并解释道：“成功与悲凉，皆缘于此！”

在你死我活的天下争霸中，同等条件下，君子很难是小人的对手，而刘邦正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成功逆袭，连西楚霸王项羽都被他最终掀翻。

但是小人之心，终究会带来漫长的自我折磨。

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在刘邦建立汉朝之后，这种极致的痛苦，无日无夜都在折磨着他！

为此，他杀了很多人，但是那种恶魔一样的痛苦依然挥之不去！

或许，应该让他明白。

张凡的目光与刘邦相对，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演员的对戏，唯有张凡清楚，他是真的来到了公元前195年，站在即将病逝的汉高祖床前。

那就看看吧！

张凡轻轻吁了一口气，伸手在空中一划，将汉宫之中的重重帷幕，化作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呈现给刘邦眼前。

唔？

不知怎地，刘邦看到那些画面，觉得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竟然能勉力支撑起半个身体，浑浊的老眼里重新射出光芒，认真看着。

画面中，陡然映像出一支气势磅礴的车队！

黑甲！黑马！漆黑如墨的颜色，渲染出历史上或许独一无二的皇家威严！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不知怎地，忽然就觉得……好像后来的明黄色，根本无法与这几乎纯粹的黑色比拟！

这黑色！看得让人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秦始皇！”

“嬴政要返场了吗！爱了爱了！”

“呼！我的DNA又抖动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大风！大风！”

“秦始皇呢？我要看祖龙！快把镜头切过去！！”

然而，车队缓缓行进着，却并没有让秦始皇再次露脸，答谢一下热情的观众。

反而是病床上斜倚坐着的刘邦，神色陡然振奋！

是……是他么？

那个人？

刘邦的眼中，疯狂泛起了追忆的神色！

那一年！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看到这气势恢宏的一幕，不禁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大丈夫！当如是也！

后来，历尽千辛万苦，重重艰难，自己终于推翻了不得民心的秦朝，又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建立这大汉天下。

此时此刻，刘邦在弥留之际，忽然很想叫停这支车队，向里面那个对自己来说曾经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始皇问一句！

你……也孤独么？

然而，画面变幻，就在车队行进的另一侧，却有一人，持枪跃马，傲然而立。

嘶！

刘邦遽然心惊！

哪怕是相隔了许多年，或许项羽那霸气凌绝的身影，依然在刘邦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他亲率六十万大军，困杀项羽于乌江之畔。

可是现在……刘邦忽然觉得，输和赢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再也不那么清晰分明。

“彼！可取而代之！”

项羽看到秦始皇的车队，却发出了另一句石破天惊的怒吼！

接下来！车队绝尘而去，项羽的身影却无比高大起来！

巨鹿之战！破釜沉舟！

秦朝天下，仿佛在一夜之间，便都姓了楚！

再后来，一幕幕一场场，刘邦看到了那个曾经卑躬屈膝的自己，在鸿门宴上，在彭城之中，在荥阳逃亡……

可是不管怎么说，是自己笑到了最后！

画面轻轻湮灭，竟有刘邦自己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彻这大汉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