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刮了两天三夜的大风雪，在富贵的妈复山那天，忽然就放了晴，只是这太阳一出，外面白刺啦啦的一片亮，特别的晃眼睛。

这个小年也没什么心思当回事，一家子只是照常的扫了尘，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回；虽说生老病死是不变的规律，可门上贴的是黄联纸，看上去很是扎眼，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总是容易与悲伤联系在一起。

过冬了，猪卖了以后，只有几只羊在后院成天“咩咩”地叫喊，像要把春天早些唤回来。梅香这两天忙着家里的事情，又要兼顾着孩子，也没什么精力顾及到这几只羊，胡乱地扔了些干草给它们吃，嚼得动嚼不动，她也没有太注意。家里乱糟糟的，幸好有她母亲帮着。

晚上躺在床上，她母亲念叨说：“说句不恰当的话，你婆婆也算是没有给你们添多少麻烦了，这回走得也是时候，这要是赶在过年的时候，那才真叫麻烦事了。”

梅香也说道：“就是说呢，老太太还算可以，好歹让一家子过一个太平年，我前两天想起那天早上，你说看到她上街的事，却不是怪事么。”

“唉，所以说啊，有些事就是这么个‘原来账’，就该因这样子的，躲也躲不过。若是那生魂往家走，倒是不大要紧，可我瞅见她是拄着棍子往外去的，这就有些不大好了。”

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子，她母亲又说：“这小年都过了，瞧着就要过新年了，儿子孙子几大家在家，我总不好在女儿家过年，没有这个道理的，所以，我想最多到二十七六，我就得回家去了。”

梅香心里自然不愿意她母亲回去，芙蓉放寒假了，倒是可以带着二妹玩，清风和明月这两个小家伙还不会走路，没有大人看着是不行的，可她母亲说得也是事实，哥嫂几大家子人，让她母亲在嫁出去的女儿家过年，当然不合适。

“妈，那要不然你这两天就回去吧，家里也要拾掇拾掇，等正月里，我们去拜年时，你再跟着我回来吧，怎么也得帮我把这两个孩子凑合着能走路了你才回去。”梅香这时候越发地有些依赖她母亲。

“你啊，也别太急了，正月里反正你们也没什么事要忙，家里不比这里，亲戚多，来来往往的总要忙到正月完了才了事，我总不能过了新年就跑来你家吧，我到二月里，我自己会来的。还有啊，后面这几年有得你忙的，你没听富贵说么，大队里在说，这一两年可能要包产到户了，到那时，泥巴眼里抠出来的每一分每一厘钱，都是到自己腰里的，你还能舍得歇一时一刻么。”

“要是真能包产到户，歇是肯定舍不得歇的，累就累一些，心里也是高兴的啊，总是有望向的了，妈把我给到这里，不也就是认为山里头能看到希望嘛。”

她母亲笑了一笑，说：“是啊，山里头有山有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好吃懒做，就不会没有日子过。”

梅香又说了一些闲话，那头的母亲却没有再回应，梅香在心里一笑，估摸着她母亲是睡着了，她将被子这头的一角往里掖了掖。

第三天，太阳一出来，路上便化了冻，虽有些泥泞，可到底比之前的大雪封门强，也不用担心大雪埋住了沟沟坎坎的，反倒不那么安全。梅香打算让富贵送她母亲回去，可她母亲执意不肯，非说自己还没老到走个路还要人陪着，又说自己戳着棍子，还能摔了不成么。梅香了解她母亲的脾气，她既不让送，那也就不不要勉强她了，可这样一来，梅香也不敢给她带东西回去，再说娘家的日子比自己家要好过得多，倒也不缺什么。

孩子们却不大乐意了，外婆在这里时，总是因为心疼她们几个，有时也从腰里捏两个钱出来，去村里的代销店买几个柿饼分给她们，再不济也能每人分一两块“糖鸡屎”，嘴里能甜上好半天，外婆现在要回家去了，清风和明月还不大懂事，芙蓉心里也不大愿意，嘴上不好说出来，只是巴巴地看着外婆，噘起了小嘴，一脸的不乐意；二妹是不管这些的，她觉得外婆在这里，这里也是外婆的家，外婆要走出院子了，她一把抱住外婆的大腿，咧开嘴就要哭，愣是扯住了不让走，被梅香拉住胳膊哄着劝：“你听话，要过大年啦，你那些哥哥姐姐也想外婆啦，她要回自己家去呢，等过了新年啊，妈妈带你去外婆家，再把外婆接过来好不好啊，听话吧！”

二妹哪里肯听，不依不饶地哭着喊“不能走，我就不让走！”

外婆看着这些孩子们，心里也怪舍不得，摸着她的小脸蛋，一面替她擦着眼泪，安抚说：“二妹乖啊，外婆回去给二妹拿些好吃的再回来，在家乖乖听你阿爸和阿妈的话哦。”

二妹只管哭得鼻涕连着眼泪，听不进任何一句话，她闹心满脑子的都是眼前的事实——外婆要走。

梅香无奈，只得强行拉开她，一半哄骗一半严厉地说道：“你别再拽着外婆了，你这样要把外婆搞跌倒了，你要听话啊，不听话，外婆就不喜欢你了。”说着又向她母亲不断努嘴使眼色，意思让她母亲先走，不要理会孩子们。

外婆眼瞅着这些小可爱们，一个个不舍得自己的小模样，心里也确实很不忍，这几个孩子刚出生时，哪一个不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料理过来的，可终究要回自己儿子家去的，便朝她们摆摆手说：“都听妈妈话啊，快回屋里去吧，外面冷啊，可不能把你们冻坏了，快跟妈妈一起回屋里吧。”

梅香连哄带骗的，总算将二妹给抱回了屋里。

这孩子一多，又没人帮忙，豆腐也只做了一锅，炸些老豆腐吃。除夕那晚，梅香很舍得了一回，忙活了六样荤素菜，心里惦记着马上分田到户了，日子总是有盼头了，好像自己离希望又近了许多，就那么巧，自己与日子恰好往一块儿使上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