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这一嗓子吼得有些凶，明月的女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明月忙着哄孩子，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楚。

明月一向伶牙俐齿，也一直和阿爸回嘴惯了的，可是，在婆家待得并不开心，这才回了娘家来，如今，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叫她滚？！是啊，难怪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自己早已是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的人了，还在这里吵什么呢？住在不属于自己的，也容不下自己的地方，还有什么意思呢。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可悲又可笑，她没有再回阿爸的嘴，咬着嘴唇憋住，倔强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抱起孩子去房间时，已经满面泪痕，她一个人躲着偷偷地擦着眼泪。

富贵还在门外数落个没完，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恨不得立刻叫了车子就走。走！能去哪儿？上海吗？那里也不是自己的家，还有个给她立规矩的人在那里，老公呢？呵呵，他那无数次的沉默，已经让明月够了又够了，自己显然是个局外人。

眼前，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似乎只有这个女儿，可是，孩子终究有长大的一天，她也会有她自己的人生道路，自己到那时也会老去，永远不可能追随孩子的步伐。如此看来，除了自己，也只有自己，似乎什么也不是可靠的，半点意思也没有，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有自强，一个人只有自强了，才用不着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也只有自强了，才不会那么在乎谁让自己滚与不滚了，她在冲动之下，偏激地仿佛看透了一切。

富贵开始将锅里蒸的菜往桌子上端，一面嘴里念叨：“管不了那许多了，不回来，哼，我倒瞧瞧她几点回来，老的不像话，小的也不晓得好歹，要吃就吃，不各吃就拉倒，我反正吃我的，有本事就都别回来。”

端了一个菜到堂屋里，又端过来一个菜的时候，还在继续说：“瞧她养的那个儿子也是一样的东西，一个钱挣不回来，搞得家里鸡犬不宁，哪里像一个人家呢，都是老东西惯的嘛。”

明月坐在房里的沙发上，在黑暗里一句话也不想回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还没擦完就又流了下来，越想越是灰心，一边盘算着收拾自己和孩子的衣裳，过两天就走。

富贵盛了一碗粥，自己一个人正喝着的时候，梅香回来了。她见只有富贵自己坐在堂屋里，便向房里张望了一眼，问道：“明月带孩子呢？”

富贵没有回答她这话，反问道：“你还晓得回来啊？我当你找不到家里的路了呢。”

“怎么啦？我不就去给鸭子送食，顺便跟人家呱了一会子么，天掉下来啦？！”

富贵正愁着心里的气没处撒，用筷子一敲碗边上，眼睛瞪着梅香说：“外头有几个像你啊，见人就要呱一会子，家都找不到啊，天都黑了，还站在那里不晓得回来，我不晓得有什么东西好呱的，你就是这么个东西，到哪里，只要有人陪你呱闲，脚就挪不动步子。”

梅香虽然了解他的脾气，听他这样说话也不免生了气，说：“我是哪么个东西，要你管啊！你要倒头吃晚饭，没有哪个不让你倒头嘛，你鬼叫什么东西啊？一会子来听听预报，怕是又要作天事了。”

富贵吵着嘴，还不忘记又喝了一口粥，接着又说：“怪我作天事啊，老的出去就不晓得回来，小的嘛，现在不得了，大屁不能冲，一句话都不能得罪，嘴巴不怂得很。”

明月抱着孩子从房间里冲出来，红着眼睛，站在门口冲着富贵说：“你放心，顶多三天，我就走，不会赖在你家，你不用在那里罗里吧嗦了。”

梅香大概猜出来父女俩又吵嘴了，便接过明月手里的孩子，说道：“你先去盛饭吃去，不要搭他说话，我来给你抱着。”

“他让我滚，我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啊，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的，哪个除了哪个还不活了，切！”

“你瞧瞧她说的这个话，是我叫你滚的，你太不像话嘛，不叫你滚干么事啊。”富贵用筷子指着明月，向梅香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梅香不屑地瞟了富贵一眼。

明月盛了半碗饭，夹了点菜，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外的廊檐下吃着，梅香让她再夹一些菜，她摇摇头。

到了晚上，娘儿俩个谈心，明月将事情的经过向阿妈说了，还是气不过说自己过两天就回去。梅香劝慰她，说富贵一生就是那个脾气，为一句话都能吵一天，还会把过去吵过的事拿出来重新再吵，就是那么个不讲理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做母亲的都让着他，倒不是怕他，不是不想让人家看笑话么，理解的人家会说富贵不好，不理解的人家怎么看？只会说这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再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这脾气都一生了，还能在你做女儿的手里过不去了？自然是不会改变分毫的。他唠叨，嘴巴零碎，就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说就是了，不用理他就好了，非要跟他一起争，又讲不出道理来，他只顾说他的理，根本听不进别人半句话，你跟他能吵出什么三六九来。

一番话说得明月的气消了大半，噘着嘴说：“我是不行的，我才不会忍他呢，就是因为你忍他一辈子，他才老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好像人人都该让着他似的，反正我就不让着他。”

“再说，你这样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也不方便，就算是要回去，也要等小童回来接你吧，小衣裳、尿不湿搞搞也不少呢，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行，不要这么死犟啊。”

明月听不进劝，说：“那我回来不也是自己带着她的么，有什么不行的，离了谁，我也照样能活。”

梅香知道她倔得很，只能柔声又劝说了一番，想着她早晚是该回去的，便也只得由着她自己，该说的道理都说了，她又不是傻子，能不能理解就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