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这人相貌极为粗陋。

他身长一丈，膀阔三停，面如金纸，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虽然威风凛凛，

但称他一句形容怪异也不算为过。

也怪不得朝廷不录用，实在是唐朝当官都要经过身言书判四道审核才行，身须体貌丰伟，言须言辞辩正，书须楷法遒美，判须文理优长，黄巢就是倒在了第一步身体外貌上，哪怕过了县、州应试，可每回省试都被黜落。

黄巢看了一会儿卞律，然后冷哼道：“我为何要杀你？老和尚，是不是觉得只有自己大慈大悲，别人都是魔王降世？我就不说那些地主豪绅是什么货色，你可知你放走的那些大和尚小沙弥里有多少邪魔之辈吗？”

卞律愣了一下：“黄施主此言从何说起？”

黄巢冷笑一声：“曹米寺里大小和尚合起来一共只有五六十个，可除了善男信女供养，周围几十里内的农民差不多全是曹米寺的佃户。”

卞律抿了抿嘴，自知佛门占据如此多的田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这都是历代祖师攒下来的庙产，当时买下来之时都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的。”

黄巢又问：“那你这个住持可知道，好些和尚公开要挟曹米寺的佃户，‘有闺女的种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开荒地！’这可都是他们的原话啊！”

卞律犹豫了一下：“这……”

黄巢说：“曹米寺佃户的闺女没人家愿娶，小伙子没有人家愿嫁，家家都有一篇惨痛的血泪史。我看这曹米寺啊，

不像是佛教禅地，

简直是个强盗淫窝。”

卞律闭目不言，只是眼皮一直在颤抖。

黄巢还在继续嘲笑：“狐狸跑来修鸡窝，恶狼摇身变外婆，世上也有人一等，好吃人肉念弥陀！我原本还想将这些六根不净的坏和尚拿来祭旗，可谁知道，有个大慈大悲的住持和尚把人家全放走了。”

“好，你了不起，你清高！我们这些弟兄的命就不是命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头税轻，二税重，三税要人命，所以大家伙儿就活该饿死累死？”

“濮州那边传来的戏班子你看过没有？那部《白毛魔女传》我每次看了都觉得写得是真的好！如今一斗盐从10钱变成了110钱，百姓们都已经都买不起盐了，只能吃淡食，连我们这些私盐贩子都没生意做了！”

“连饭都吃不上了，若再不造反，那我们就不是凡人，都憋成佛了！”

卞律叹了口气：“黄施主，

不要再说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三宝不可毁谤，没能管住寺中比丘，都是贫僧的错，怪不得别人，黄施主要杀人祭旗，贫僧的人头就在这里！”

黄巢脸色一冷：“老和尚，你也太瞧不起我黄巢了吧？举事之前，我有幸遇上了一位陆地神仙，圣主罗公，罗公法力通天，为我占卜过。”

按照那罗圣主的占卜所述，黄巢原为上天神将，只因无意中将一块挡在路中间，妨碍行路的大石头踢飞，就犯下了大罪。

原来那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通向地狱的钥匙，石头飞向地狱，打开了地狱之门，关在地狱的800万恶鬼纷纷逃离，投生人间。

事后天帝探查缘由，查出了这次事故的责任者，于是勃然大怒，就将这个神将贬斥下凡，去收回这些恶鬼，神将投生下界以后，就投在了冤句黄姓人家，起名叫黄巢。

黄巢虽然面目丑陋，此时却霸气侧漏：“老和尚你放心，我既然是神将转世，哪怕祭刀，要捉的必然也是地狱来的恶鬼，你这样的愚僧我还看不上！这800万人里没你的份，庙我要烧了，你且逃命去吧！”

卞律主持抬头看了看黄巢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口诵佛号，进屋收拾了行囊，带着前来访友的霍道雄离开了曹米寺。

在熊熊燃烧的庙宇之前，黄巢的侄子黄存皱眉看着离开的卞律和霍道雄两人，生气地问道：“二叔，就让他们两个这么走了？你可不能作妇人之仁啊！”

黄巢语气有些不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个外地来的穷刀客，他们两个走就走了，今日就要举事，你怕他们走漏消息吗？”

黄存听到二叔的语气不善，小声道：“那……那祭旗之事怎么办？”

黄巢轻笑一声：“存儿，你真以为我说的那是笑话吗？罗公确实为我占卜出了前世是天庭神将，我可没有骗你们！就是没砍个恶人来祭旗，你说我一个神将转世之体，还怕没有气运护身吗？”

众人虽然心中别有想法，但见领头的黄巢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好齐声称诺。

另一边，霍道雄与卞律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对卞律说：“卞和尚，我还有事，既然濮州乱兵的大概情况我已经问清了，那我就先走了。”

卞律愣了一下，为难地说：“怎如此急？霍施主你也知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在这大变局里，怕卷入乱军之中，不知不觉就成了刀下亡魂。如今濮州曹州都有乱兵，霍施主能否先将我送到郓州？”

霍道雄摇摇头，自顾自往曹米寺的路走回去。

卞律见没有办法，也不敢跟着霍道雄走回去，看到前方有个村落，就想躲到村子里避避兵灾，他一进去，就认出了这是曹米寺往东三里多地的李拐村。

李拐村本来不叫李拐村，据说早年间有个叫李拐儿的仙人在这里救了许多村民，后来村民为了纪念仙人救命之恩，就把村子改名叫作了李拐村。

卞律绕了一圈，发现李拐村里悄无人烟，他突然明悟，这种非常时期，这种道边小村落很容易招惹来官匪大军，并不安全，也是卞律慌了手脚，才没想到这一点。

他平时打坐多了，走路不多，这时候脚底已经起了水泡，也走不动了，看看村外有个空心的柳树，于是就挤了进去，虽然不舒服，好歹不容易被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