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求道穿过通道，脚踩在终南洞天坚实的土地上。

抬眼望去，这片小天地仿佛末日已经降临，高天上的苍穹碎了一大半，东南方像是被什么巨兽的爪子抓破了天幕，露出了可怕的黑暗虚空。

天地间的重力仿佛失去了效力，大地开裂，山峦碎成了好几块，半座大山被虚空的吸引力扯到了空中，无数的碎石飞沙遮天蔽日，往虚空之外缓慢飞去。

这就是绝地天通后的终南洞天，一个几乎要马上毁灭的末日之地。

整个小天地，只有中间一块平原还算完整，就在山下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城市，那就是长安在太虚幻境的倒影。

“夜长安”。

吴求道正在观察夜长安，却突然感觉眼前一花，视线仿佛穿越了地面的基底，看到了大地的反面去了，那里同样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他皱了皱眉，虽然在昆仑学了很多术法，但他在阵法、卜这方面一向不是很在行，于是就说了自己看到的异常情况，然后询问师姐：“师姐，你起卦算算看，这什么情况啊？”

何琼好笑道：“我昆仑派上中下三律你是忘记了？上律天杀三禁，一禁疑天疑神，二禁疑道疑经，三禁算天推运，小师弟你可别害我！”

吴求道撇了一眼何琼：“失敬失敬，想不到大师姐你从来不算卦的，真是正阳子的乖徒弟啊！那你怎么从山上偷偷跑下来了？”

“哼，老是拆师姐的台！”但其实何琼也心中好奇，于是掐指测算起来，大约一炷香后，她猛然睁开眼，表情很是惊讶，思考了一下措辞告诉吴求道。

原来此方世界，山河碎裂，规则破灭，作为人间与太虚幻境之间的通道，如今却已经失去了洞天福地的本质，逐渐被人间浊世吸引，落入太虚的缝隙之中，所以如今成了人间长安阴影下的附生位面。

按照何琼的推测，在终南洞天，人间与洞天的区别已经很小了。

何琼这样总结道：“即使并未修行仙法，天生灵觉敏锐的人，也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夜长安的街道；同理，如果你在夜长安走路，应该也很容易无意间走到人间。”

“原来如此。”吴求道摸了摸嘴唇，思考起来，“对于任何一个灵觉足够强大的人，这里和人间恐怕都是一体两面的。恐怕，在长安的百姓中，类似‘误入鬼市’这样的流言会很常见。”

他举目望去，鱼眼上的巩膜微缩，焦距调整后，能看到夜长安的街道和城墙，与真正的凡间城市比起来，要破旧许多，有许多黑暗的气息萦绕。

天上乱飞的不是禽鸟，倒是不久前刚刚害死了吴求道一条性命的天鬼，这些恶魔似的怪鸟成群轰鸣，拍着蝙蝠般的巨翼巡飞，而地面上则到处是丑陋的妖物和野兽，等着吞吃误入此地的凡人。

唯有一些身穿道袍、道士打扮的修士能在其中随意行走，只要出示一个怪异的铜制徽章，连结队休憩的天鬼也会懒洋洋地避开他们，让出一条道路来。

“所以，就是这里了。”吴求道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师弟！”何琼也感受到了什么，有些急切地喊道。

吴求道转过头来看着何琼，温柔笑道：“师姐，你知道我此行为何而来，所以不要阻止我，我怕我会像讨厌正阳子他们一样讨厌你。”

讨厌？

这两个字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让何琼烫得肩膀一缩。

“师姐你传音术练得怎么样？”

“还行吧，怎么了？”

“那如果你站在这山上，我在那座夜长安城里，你看不见我人，能传到我耳朵里吗？”

“这个我可做不到。”

“那就好。”吴求道将一个看起像是小蝌蚪的白色木制物件放在何琼手里，然后自己手上也拿出一个配套的白蝌蚪，说道，“这个是我炼制的法器，没有什么大用，但是能延长传音术的效果范围，只要这样扣在耳道上，就能互相对话了。”

何琼接过了白蝌蚪，学着吴求道的动作，扣在耳朵上，果然能听到吴求道那边的声音，连他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如此私密，让何琼瞬间脸红了一下。

“听得到吧？”吴求道没有跃身化作剑光，那样动静太大，会引起楼观道过早的注意，说不得还会引来一群天鬼围攻，便转身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那就麻烦师姐你站在山上，帮我指指路吧。”

何琼看着吴求道故作潇洒的背影，却实在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连她也能感受到那夜长安城里浓重的黑暗气息，心头重重的忧惧难以排解，死亡和不祥的预感在灵台疯狂尖叫。

两人相处的画面不断在何琼的脑海中闪回。

第一次相见，是他跟着大师兄上山来拜师，入梦十试中，吴求道的心性显然并不适合修道，师父正阳子没有给他好脸色，但东华祖师却很是喜欢，而黄粱梦境中，自己化身的守孝女子还和他有了一夕之欢。

满脑子的记忆猛然席卷而来，好像涨潮时的大浪无可抵挡，记忆中小师弟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姑娘，你也是要来报仇的吗？”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我等生来自由，凭什么要让人骑脖子上拉屎拉尿？”

“口气可真大！”

“记得叫我师姐哦！”

“二师姐！”

“是大师姐！”

“小师弟，你这是何苦呢？”

“师姐，你好美啊！”

“爱我！”

“师弟你衣服破了，要不要先换身衣服啊？”

“你还是快点吧！”

“师姐，你还能坚持不？”

“此事不难，师姐必定为你办成！”

“那我也去！”

“不行！”

“凭什么？”

“下次有机会你再带我去好了！”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师姐，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刚来就走？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不回来了！”

“大师姐，那里面很危险，你先走吧。”

“不，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要记住，我是死不了的！”

“我知道了。”

“你一定要乖啊！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