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都里有一座奇怪的，没有名字的佛寺。

那座佛寺甚至连围墙大门都没有，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巨大佛陀雕像，孤零零地仰天躺在一座山上，目光深邃，不知道看什么看的很入神。

寺庙里只有两个小沙弥和一个老和尚，平日里住在山下一间小草屋里。

每天清晨，老和尚会带着一些干粮上山，然后坐在瘦佛的手腕下，敲着木鱼，念着不知从哪里学的佛经。

老和尚往往只说一声，说要小沙弥跟着自己一起敲木鱼，念佛经。

两个小沙弥，一个乖巧，能跟着老和尚一起念一天，另一个则顽皮多了，压根静不下来，在瘦佛身上爬上爬下。

这个时候，老和尚从不恼火，不觉得这是对佛陀的不尊敬，也不念叨小沙弥难成大器，只是念着自己的佛经。

阿大是一头鲤鱼。

在瘦佛右边的眼窝里，有一滩小水洼，那是阿大的家。

每次比较顽皮一点的小沙弥都会到小水洼这里跟阿大说话，什么都说，比如，山下小草屋后面有个洞，洞里住着一头黑熊精，一直在练习胸口碎大石；又比如，这头瘦佛已经在这里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再有一年，这瘦佛就该醒了；还有，丰都以前叫酆都，是阴间的唯一一座给孤魂野鬼住的鬼都，后来有了瘦佛，酆都就变成了丰都，来到了阳间。

顽皮一点的小沙弥叫无空，这是他自己告诉阿大的。

瘦佛将要躺满的第一万年，阿大从鲤鱼，变成了一头鲤鱼精。

这次上来的不是无空，而是乖一点的小沙弥。

“你好，我叫无色。”

阿大刚刚化形，不太适应人类的语言，说话磕磕绊绊的：“李，李……你，号！鹅叫阿大。”

“我知道。”无色很像那个老和尚，笑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真正的佛陀，“阿大，你该走了。”

阿大点点头，似乎这就跟鲤鱼必须活在水里一样理所当然。

即使阿大在这之前从来没想过离开。

“去黄台，那里有个叫兰若寺的地方，里面有个女鬼，叫聂小倩，找到她。”

在化形前，阿大一直待在小水洼里，所以它的世界很小，根本不知道黄台在哪儿，可无色一说，它就知道了。

阿大带走了小水洼里唯一一株莲花。

老和尚破天荒的没有敲木鱼，也没有念佛经。他站在山道尽头，目送着阿大下山。

无空笑道：“明明是母的，却叫了个阿大的名字。”

老和尚又破天荒地狠狠敲了一下无空。

从十年前那个夜晚，在山脚下下捡到无色算起，这是老和尚第一次敲无空的头。

看上去很像是在敲木鱼。

无空没有委屈，他知道老和尚从来不会错敲任何一个该敲的人，肯定是自己哪里犯错了。

老和尚没有解释，只是等阿大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又默默地回到瘦佛的手腕下，敲木鱼，念佛经。

无空求助似的看向无色。

无色的脸变得狰狞，一闪而逝，又恢复成原本那副在阿大眼里真正佛陀的模样。

无色说话，像是在念佛经：“无空，你该跟上阿大。”

无空有点茫然。

老和尚第三次破天荒地没再念佛经，变得唠唠叨叨：“无空，不能让阿大发现你在跟着她，等她到了兰若寺，你再离开，去找一个叫吴三的人。”

“吴三？”无空更加迷茫，“他是谁？”

这世界上居然有无空不知道的人。

不知道，就找不到。

“你只要到了兰若寺，自然会找到吴三。”老和尚又开始念佛经了。

下山时，无空一头雾水。

到了山脚，无空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永远离他而去。

无空转过头，仰望山巅。

那是无空一直在拼命忘掉的画面。

瘦佛醒了，站起身。

几乎有整个山一样大的瘦佛，一脚碾死了老和尚。

无色真的成了佛陀，万丈金身，却比不上瘦佛的一只手。

瘦佛拍死了无色。

丰都就在山脚下。

所有凡人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山顶上的瘦佛。

“少了两个。”

瘦佛一句话震碎了整个丰都。

瘦佛遥遥望了无空一眼，巨大的眼眸似乎囊括了整个天地。

无空突然明白，瘦佛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只要你站在他面前，那他就比天地都要大上好几分。

“好，明白了，你也太啰嗦了吧。”瘦佛似乎在和谁说话，摆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这个小沙弥我就放过了，不过整个丰都粉碎，死了这么多人，那么大的业力，这个小沙弥估计撑不过去。”

杀人的是瘦佛，承受业力报应的却是旁观的无空。

这是生而知之的无空第二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瘦佛消失不见，无空落荒而逃。

一封八百里急报送往朝廷，言说丰都遭遇地龙翻身，死伤惨重。

这份急报宛若泥沉大海。

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亲自烧毁了那份急报。

第六十九章 兰若寺二三事

火光闪烁中，男人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去你大爷的神魔！！！”

一旁服侍的老宦官权当自己没听见。

……

黄台，兰若寺。

自妖鬼同盟成立后，兰若寺迁到了黑山上，成了黑山老妖的行宫。

聂小倩很早就成了黑山老妖的侍妾。

今晚不是很太平，有巡天府的人潜入了兰若寺，想要行刺黑山老妖。

那名刺客，还没有拔出自己的桃木剑，就被四个足有王级实力，却甘愿当护卫的一妖三鬼给打了个半死。

黑山老妖认得这个刺客。

燕赤霞。

在冥冥天道影响下，燕赤霞被强行降智。

因为喝多了酒，智商负数的燕赤霞忘了吴三跟他说的那些话，忘了燕白天还在红玉的手中，一股脑地就闯进了兰若寺。

巧不巧，早就今非昔比，将级鬼怪扎堆的兰若寺，居然就这样让一个醉醺醺的燕赤霞给一路闯到了黑山老妖的寝宫，并且，毫发无损。

黑山老妖没有杀燕赤霞，因为今天刚好是他不杀生的日子。

巧不巧，在妖鬼同盟成立的那一天，五月初五，黑山老妖一不小心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好兄弟。从此，每月初五，黑山老妖不会杀生。

燕赤霞被黑山老妖关了起来，留着等明天再杀。

黑山老妖完全没有从燕赤霞这里套取情报的想法，更没有意识到巡天府肯定不止一人来了兰若寺。

天道不允许黑山老妖太聪明。

聂小倩刚刚送走一身酒气的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本来是找聂小倩压压惊的，结果碰巧遇上大妖作乱，他只能匆匆离去，忙活镇压一事。

聂小倩走到梳妆台旁，对镜贴花黄。

本来呢，自己在那个人的建议下给黑山老妖献计，拿出了那件宝物，怎么着自己也算是一个功臣了吧？结果呢，自己第二天就被黑山老妖迎娶进门。

后知后觉，洞房的时候聂小倩才明白过来，那人不仅帮了自己，也教唆着树妖姥姥献出自己，以讨黑山老妖的欢心。

对于那个人，聂小倩一直看不透。

明明初见面时，他的实力恐怖到了极点，只是一口气就把树妖姥姥打了个半死，估计黑山老妖也就一巴掌的事，可是他居然让自己带着宝贝去讨好黑山老妖，极尽谄媚之能事。

实在搞不懂他想干嘛。

嫁给黑山老妖这事，聂小倩心里其实没什么抵触，也不觉得他卖了自己。

弱小者，在强者的羽翼下苟活，如此而已。

“谁？”聂小倩察觉到有东西进了房间，立即警惕站起，打量四周，一头青丝无风自舞。

那是一个纹有仕女图的青瓷花瓶，聂小倩喜欢上面的画，因此即使兰若寺根本不适合花朵生长，花瓶毫无实际用途，她也把它摆在了自己的床头。

有水流从花瓶里激射而出，直直撞到聂小倩的身上，瞬间打得聂小倩神魂不稳，鬼躯差点崩散。

这水里好强的佛性。

暗中那个佛门人士依然没有现身，聂小倩却没有大喊大叫，或者赶紧逃命，而是跪在地上，表示臣服。

跑不了！聂小倩明白，如果自己敢有异动，下一秒自己就有可能真的魂飞魄散。

求救？那些鬼怪赶来之前自己肯定得再死一回。

冥冥天道给燕赤霞和黑山老妖开启了降智光环，却没有给聂小倩也套一个，毕竟女主需要聪明伶俐，不然洗白的时候连谎话都不会扯，那还有什么可洗的？

从花瓶里蹦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生物。

阿大和宁采臣。

扎着羊角辫，脸上肉嘟嘟的阿大好奇地看着聂小倩，奶声奶气的：“你就是聂小倩？”

冲自己来的？聂小倩更加不敢乱动，相反，美眸中有了泪花，答非所问：“求法师助小倩脱离苦海！”

阿大无助地看向宁采臣。

无色只告诉了自己要找到聂小倩，却没有告诉自己找到聂小倩后干什么。

宁采臣看向聂小倩的目光里满是复杂。

阿大和宁采臣是路上碰到的。

阿大离开那座山后，没怎么正经走路，随便找了个井，从那儿钻入地下水流，一路游到了黄台。

刚蹦出那座小院子里的水井，阿大就碰到了伪装成商人，包下了整个院子的宁采臣。

“你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宁采臣对阿大很有好感。

宁采臣三米多高，目标太明显，幸好吴纯懂得一门秘术，硬生生让宁采臣的身高从三米缩水到一米八。

体型变小后，宁采臣长的娘里娘气的，这让他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在阿大的脑瓜里，就没有陌生人这个词，无空更加不会跟她说什么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因此，不等宁采臣追问，阿大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底细全都说了出去。

“我叫阿大，我要找聂小倩。”

聂小倩？宁采臣皱眉。

自从进入黄台后，宁采臣在打探消息时总能从那些在酒楼里喝酒的妖怪嘴里听到这个词。

跟聂小倩同时出现的词还有什么“美若天仙”，“智计多出”，“腿长”，“尊贵的黑山大人最得宠的侍妾”之类的。

想到这儿，宁采臣有点惭愧。

自己进黄台有几天了，结果关于吴三所说的什么宝贝之类的压根没听说过，倒是把聂小倩的事听了个全乎，甚至连聂小倩是怎么变成鬼的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除此之外，如果吴三来了黄台瞧上一眼，他肯定能断定妖鬼同盟的出现绝对不是天道的手笔。

在妖鬼同盟出现后，黄台变成了……一个人类、妖怪和厉鬼和谐共处的大家庭。

据说这是黑山老妖的主意。

人类这边，一些文人认为黑山老妖是不世出的大明主！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收拾如今世间这番颓废局面。

这些文人自己成立了个六部，主动为黑山老妖所用。

不得不说，这些文人不是什么草包。朝廷那边到现在都不知道妖鬼同盟的存在，这些人出了不少力。

阿大说完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后，吵着自己要去吃糖葫芦。

这是无空告诉她的，说是人间一等一的美味。

阿大之所以没有直接去聂小倩那儿，而是半途从小院子的水井里出现，为的就是吃糖葫芦。

无空以前跟她说话的时候，还告诉过阿大，想吃糖葫芦，得付钱，钱嘛，只有人才有。

阿大记下来这些话，因此找上了宁采臣。

从阿大将自己的来历说的一清二楚后，宁采臣就很乐意跟阿大做朋友，因此他自然不会吝啬，带着阿大去买了糖葫芦。

阿大吃完糖葫芦后，又吵着吃红烧鲤鱼。

那也是无空说的，他总是念叨着自己最喜欢吃的是红烧鲤鱼，说那道菜比糖葫芦还要好吃，劝阿大以后成功化形后，一定要下山尝尝。

阿大把这个记下来了。

等红烧鲤鱼上桌后，阿大哭的稀里哗啦。

可怜的阿大，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鲤鱼精，更加不知道红烧鲤鱼竟然是要红烧自己。

坏无空！

宁采臣可不会哄小孩子，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才用三根糖葫芦让阿大止住了哭声。

这个时候，天晚了，恰好有一只马妖和一只吊死鬼在酒楼里喝酒吃菜聊天。

马妖和吊死鬼聊的是燕赤霞行刺黑山老妖的事情。

当然，只有老天才知道为什么那边刺杀刚刚发生，又有大妖作乱，这马妖和吊死鬼到底是怎么跑出来偷闲，又恰好知道刺杀详情的。

吃饱喝足后，阿大说自己要去找聂小倩。

阿大很强，一身浓郁的佛性。

这佛性浓郁到了什么地步？阿大走个路都能走出一个真实版的步步生莲。

真的，如果不是现在黄台已经变成了一个和谐的大家庭，估计阿大刚冒头，一群大妖、鬼王就会对她喊打喊杀。

心忧燕赤霞安危的宁采臣当即要求阿大带自己一起去找聂小倩。

阿大自无不可。

这次，阿大没走地下水脉，而是辨别了一下方向，在空气中伸手化了一个圆。

圆的边界上有金光闪耀，圆内则连接了聂小倩房间里那个花瓶内部。

阿大感受到了来自聂小倩的恶意，冲圆圈里吐了一口口水。

聂小倩就这样被打成重伤。

对于另外一边谋划着要带更多的主角来搅浑兰若寺这池子水的吴三而言，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阿大，是天生神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