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宦官的一声高唱，周围的千金姐们纷纷跪了下去，苏栩栩低头瞅了瞅满是碎石铺成的径，只觉后槽牙都酸了一下，正计算着从哪个角度跪下去伤害最轻，然后就被身旁的陆宛盈扯着跪倒了在地……

嗷。

苏栩栩忍住没有痛呼出声，只在心底嗷了一嗓子……尽管一早出门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这种不得不动不动就要下跪的局面，而且她也提前为自己和陆宛盈准备了两副厚厚的护膝，但此刻跪在这满是碎石子的径上，还是让她的膝盖被硌的生疼，跟被人拿着一把细针狠狠扎着一样……

她还戴着护膝，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傻乎乎什么都没有准备直接就跪倒在地的世家千金呢？这短短的几秒钟，苏栩栩已经看到身边好几个娇滴滴的千金姐痛的眉头紧皱的模样了……

可即便如此，各个还是要咬着牙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

按理，接下来的流程，就应该是那位太后娘娘开口让他们平身之类……但苏栩栩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到叫他们起身的声音……

她忍不住掀了掀眼皮，试图看看那位传闻中的太后娘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但因为她和陆宛盈基本上是跪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的，以致视线都差不多被前排各个花枝招展的姐姐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此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随着脚步摇曳的深色衣裙的一角……

然后，她听到了轻轻落座的声音，应该是那太后娘娘坐下了，再接着是一旁的侍婢奉茶的声音……

嗯，苏栩栩现在可以确定，这位太后娘娘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叫他们起身的……是打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就像是那些古时候大家族里的恶婆婆，为了立规矩，新婚的第二，就各方位的对他们儿子的新媳妇找茬儿一样……

可是，就算要摆明你这做婆婆的权威，也等今日的赏花大会完了之后，确定了你准媳妇的人选之后，再关起门来做这些事情啊，现在拖着他们其他这些陪跑的在这儿干什么呢？

苏栩栩对此暗暗翻了个白眼。

显然她身旁的其他女子，此刻的处境远远比不上她，眼见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们各个妆容精致的脸容上，都开始渐渐露出难以忍受的神情，虽然苏栩栩自己暂时尚且能够坚持得住，但她还是不由的在心底，默默的为身边的各个秀女表示了一下同情。

就这样硬生生的跪了五六分钟，苏栩栩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已经快麻木的时候，跪在她前面的那个秀女，大抵是因为本身就比较虚弱的缘故，单薄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苏栩栩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本能的伸出手去将她扶了住……

虽然知道场合不太对，可是瞧着那姑娘一片苍白的脸色，苏栩栩还是忍不住低声关切了一句：“你没事？”

相较于仍旧跪的一丝不苟的其他秀女，他们这边的动静虽然不算大，却也在一片宁静的御花园里，引起了一丝的波动，随后，苏栩栩听到一记细微的茶盖与杯口碰撞的声音……

大抵是端坐在前方的那些贵人们，也多多少少的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当先前差一点晕倒的那姑娘，身残志坚、强咬着牙，重新跪好之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才跪了没一会儿，就已经受不住了？就这样，还想进宫伺候皇上？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这不屑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带着几分风凉话的意味，而且，听她的声音，话之人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还是那种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女子……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因为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而一时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等到又过了须臾之后，才有另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在阻止先前话的那个女子一般，唤的也应该是她的名字：“嫣儿……”

淡淡的声线，不同于先前话的女子那样故意做出来的高姿态，而是一种真正的带着久居高位、习惯发号施令之下的威严和大气……

苏栩栩心中就是一动。不由的猜测，这会儿话之人，应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后娘娘了？

而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猜错……因为紧接着那道声音就道：“都起身……”

“谢太后娘娘。”

苏栩栩发誓自己从这句例常的回话之中，听到了各种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实际上连她自己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然后跟身旁的陆宛盈相互搀扶着站了起身。

紧接着，那太后娘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应该是在问身边的内侍：“各家的姑娘都到了吗？”

“是，启禀娘娘，都在这儿呢……”

年长的太监，恭谨的回着话。

“既是如此，”襄太后道，“就各自跟哀家介绍一下自己……”

哦，自我介绍。

既然太后娘娘已经发话，底下的人，自是立马实行，从最前排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第31章 襄太后

因为苏栩栩他们本身就站在最后，所以，一时半会儿也临不到他们，再加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基本上集中在那些自我介绍的人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所以，苏栩栩在忍了三忍之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心翼翼的抬起头，望向那位襄太后所在的方向……

高大的栀子花树下，置着一方汉白玉石桌，端坐在中央的中年妇人，着一件铁锈色宫装，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虽然只是极简单素净的打扮，却丝毫不损她的雍容华贵，皮肤也是白腻润泽，看起来保养的极好，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稍微泄露了她的年岁……

想来这位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美人，但她眼中近来年越发强势起来的凌厉，却无疑消减了这份美貌，苏栩栩虽然不懂得看相，却也多多少少感觉到眼前的这位襄太后，应该是确如传闻中一样性格强硬、杀伐果断的……

而苏栩栩的注意力，也很快就被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女子吸引住了……但见那人亦是一身宫装，蕊红真丝织金鸾凤云纹广袖衣裙，头上梳着朝如意髻，簪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耳上缀着流苏赤金耳环，拇指大的红宝石，在日光折射下，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疼……

呃，当然，吸引苏栩栩的，并不是她这身富丽堂皇的打扮，而是每一个上前自我介绍的秀女，都会得到她或轻或重的一声冷哼，若是遇到个别极美貌的，她也算是娇媚明艳的一张脸容上，就会立即变得十分难看，眼底的怒火，更是像要满溢了出来一样……

苏栩栩猜测，一开始开口话，嫌弃别人连跪都跪不好的那个女子，应该就是眼前的宫装丽人，再看她对这些秀女们几乎连掩饰都不知掩饰的敌意，苏栩栩猜测，她应该是这宫里的哪位娘娘……

而鉴于当今的圣上，登基三年以来，后宫只有沈皇后和孟贵妃两位娘娘，眼前的这位又是陪在襄太后身边，被她唤作“嫣儿”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苏栩栩觉得她应该是那位孟贵妃孟嫣然。

嗯，有这么位善妒的贵妃娘娘珠玉在前，可以预见到这些秀女将来进宫之后，只怕且有的鸡飞狗跳呢……显然苏栩栩是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些可能会被选中的秀女之列的，纯粹以一个打算看好戏的局外人的姿态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很快，就临到了那先前在宫外头差一点撞上她的秦玉岫。

“民女秦玉岫参见太后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事事如意。”

衣饰华贵的女子，款款跪在地上，甜蜜乖巧的着吉祥话。

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却只例行公事般淡淡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微微掀了掀眼帘，本是随意的一瞥，目光却在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骤然一变，随着一声脆响，她手中的青花斗彩海水云龙纹茶盅便被重重磕在了桌上……

溅起的茶水有少许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一般，朱红的唇紧抿，一双凌厉的凤目死死盯在那秦玉岫的身上……

苏栩栩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响动，莫名的咯噔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隐隐自心头升起。

显然，周围其他人等也察觉到此刻骤然凝滞下来的气氛，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是各自心之惴惴，一时大气也不敢出。

“姑母，怎么了？”

惟有一旁随侍的孟嫣然不怕死的问道。

大抵是她的开口，提醒了襄太后，只一瞬，她眼中的厉狠便已尽数褪尽，只余一抹讳莫如深的暗沉，落在那跪在她面前的秦玉岫身上……

饶是那秦玉岫素日里被惯得完全不懂看人脸色，此刻也隐隐觉出了某种不妥，还只当自己是错了话，讷讷开口道：“太后娘娘……”

襄太后却并没有给她话的机会，看似随意的问道：“你是都察院监察御史秦方的女儿？”

“回禀太后娘娘，家父正是都察院监察御史秦方……”

听她问起自己的家世，秦玉岫顿时忘记了方才莫名在心底猝起的紧张和不安，甚至开始油生起丝丝的兴奋……毕竟，哪怕是当那魏凌心自我介绍的时候，眼前的太后娘娘也只是淡淡了一句“不错”而已，并未有再进一步的垂询……

“家父对太后娘娘一向十分敬仰，在家中的时候，常常……”

大抵是太过激动，秦玉岫迫不及待的想要表达出自己以及家人对眼前太后娘娘的敬仰之情，喋喋开口着，鬓边的累丝含珠双蝶钗，随着她的身体摆动微微轻颤着，上面镶嵌的盈盈珠玉，在太阳的映照下，流光刺眼……

苏栩栩看到那落在她发簪上的襄太后的目光一沉，一瞬像凝了千年的寒冰般阴森凌厉……

苏栩栩心底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过神经敏感。

跪在地下的女子犹在兴奋的着什么，那襄太后却突然打断了她：“你今的这身打扮很是特别……”

起身，她缓缓走到了那秦玉岫的面前，带着鎏金玳瑁长护甲的玉白手指，轻轻抚上她鬓边戴着的那支累丝含珠双蝶钗，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喃出声道，“尤其是这支钗子……”

苏栩栩总觉得她到那钗子的时候，语声有异，就像是经年之后，无意之中谈论起了一个本该早已死去多年的孤魂野鬼，带着冰冷而嘲讽的怀念，以及某种刻骨铭心、余生不散的恨意……

日光明媚，春日的暖阳，融融的照在身上，本该是极舒适的温度，但这一瞬间，苏栩栩却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一旁的魏凌心勾起的朱唇上，一闪而过的，得意而恶毒的笑。

苏栩栩的心，重重一沉。

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的秦玉岫却浑然不觉，听太后娘娘提起她头上的发钗，更是一阵兴奋，脆生生的便道：“多谢娘娘夸奖……这支发钗是我娘亲特意找京城最有名的首饰匠人做的……取的是蝴蝶双飞，夫妻恩爱，忠贞不移的好意头……”

“夫妻恩爱，忠贞不移……”

那襄太后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秦玉岫头上的累丝含珠双蝶钗，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取了下来，白皙的手指狠狠捏在钗头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手背上凸起的根根青筋……

苏栩栩听到她再一次道：“好一个蝴蝶双飞，夫妻恩爱，忠贞不移……”

苏栩栩看到这话之时的她，嘴角含笑，眼底……

一瞬，苏栩栩清楚的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杀意！

仇恨的，怨毒的，像是隔着久远而漫长的时光，将那些埋藏在心底，从未见过日的恨意与妒忌，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了出来，带着浓烈而疯狂的某种兴奋，亟欲摧毁一切的兴奋……

苏栩栩的心，狠狠一跳，然后在所有的理智阻止之前，她听到了自己轻笑出声的声音……

短促的轻笑声，在周围大气也不敢出的紧绷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原本或紧张、或不安、或幸灾乐祸的落在襄太后与那秦玉岫身上的目光，此刻尽数转向了苏栩栩……

偌大的御花园里，一片死寂。

而苏栩栩就像任何一个意识到自己了不该的话，做出了不该做出的反应的人一样，尴尬的，又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慌乱，抬手轻轻捂住了嘴巴，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因为受惊而微微睁大着，显得内疚而无辜……

没有人知道，在做出这一系列的模样之时，她埋在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有多么快……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位精明的、阴郁的太后娘娘，沉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的目光，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一条冰冷的毒蛇，就盘旋在苏栩栩的头顶，仿佛只要她稍有异动，它们就会毫不留情的刺进她的心口，咬上她的头颅，让她血溅当场，渣滓也不剩……

苏栩栩死死掐着掌心，修剪的平整的指尖，将冰凉汗湿的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尖锐的疼痛，一点一点的沿着神经末梢蔓延开来，抑制着她跳的过快的心脏，她就像任何一个真的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显露着她的无辜与无措……

许久，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又像是仅仅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她终于听到人群中那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太后娘娘开口的声音，的是……

“你笑什么？”

平板的，是那种久居高位者惯有的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般的语气。

听到这句话，苏栩栩几乎要跳出腔子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回落了一些。

但她丝毫也不敢放松下来，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所做的一切，的那些话，才真正关系着她和身边的陆宛盈，以及那个远远跪在一旁、虽然心惊胆战着，却仍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秦玉岫……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