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

偌大的陆府里，一片宁静。

远处烛火摇曳，映着边半阙冷月，如洒了一地影影绰绰的银霜。

虽已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但夜里还是凉意如水，料峭的春风，吹在人身上，像细微的针扎着似的，苏栩栩只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上的衣服被吹透了，不禁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姐，色不早了，不如我们早点回房休息……”

一旁的丫鬟见状，赶忙劝道。

经她一提醒，苏栩栩才意识到，他们出来已经好一会儿了……她本来已经躺下了，但是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般。

索性也睡不着，又看着外边的月色似乎很好，苏栩栩遂爬了起来，打算出来走走，哪知却正碰上起夜的丫鬟，还坚持要陪着她……苏栩栩没办法，只得由她跟着，不知不觉，两个人在院子里待了也有半个时了……

只是此刻，眼瞧着身旁的绿桃一脸强撑着困意的模样，苏栩栩顿觉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拉着丫鬟跑出来晒月光的行径，实在是不厚道，遂道：“绿桃，你先回去睡，我还不困，再待一会儿……”

反正她回去之后，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吹吹风，冷静一下，也好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明的事情……

眼看着自家姐心事重重的样子，绿桃大抵也能猜出她是在为着什么事情烦恼，不由安慰道：“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孟公子不是传信来，他已经跟太后娘娘禀明了向你提亲的事情吗？虽然太后娘娘暂时还没有答应，但孟公子终归是她的侄儿，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望着面前丫鬟真的模样，苏栩栩却显然没有这般的乐观……

她是在晚饭的时候，收到孟初寒命人传来的消息的……在她最终没有拒绝他“假装成亲”的提议之后，男人就去求见了太后娘娘，苏栩栩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那襄太后的，只是从他给她回信儿之中，她知道了太后娘娘虽然没有立即同意他二人的婚事，却也没有完全否决，似乎还在斟酌权衡……

尽管在信中，孟初寒只是轻描淡写的对此一笔带过，但苏栩栩大抵可以想象的出来，他突然之间，向太后娘娘请求让她嫁给他之时，那太后娘娘，以及她另两位侄儿孟怀瑾与孟其宣，会是怎样的反应……

希望那襄太后没有太过为难孟大哥……其实，当他进宫向太后娘娘禀明一切的时候，苏栩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她不该一时冲动答应他的，她知道，这样将他牵扯进来，对他实在太过不公平，可是，当时对着他近乎乞求的期盼眼神，她真的不忍心拒绝……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也只能希望，那太后娘娘能念着孟大哥好歹也是孟家的人，反正她的目的，不过是想让自己嫁给孟家的子弟，至于嫁给谁也都是一样……不是吗？

“姐……”

这时，迟迟没有等到自家姐回话的绿桃，忍不住出声唤道。

苏栩栩回过神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应着丫鬟的关切：“我没事……”顿了顿，不由了一句，“希望。”

既然再在外边待着，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两个人一时不知不觉的往回走着。

经过陆文山的房间的时候，里面还是暗着，看着不像有人的样子，苏栩栩心中不由一动，问道：“阿爹还没回来吗？”

丫鬟顿时也顺着自家姐的视线瞅了瞅，回道：“应该是没有……兴许是案子还没有处理完，不定老爷今晚就歇在衙门里了……”

这种事情，以前也常常发生，绿桃不明白自家姐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些担心的模样，遂问道：“怎么了，姐？”

苏栩栩一时没有回答……阿爹是在入夜之后，才突然接到衙门的消息，是出了件紧急的案子，需要他回去处理的，而时间恰好就是在孟初寒向太后娘娘回禀了向她提亲一事之后……

先前苏栩栩还没觉得，此刻再细想一下，似乎有点太过巧合了，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想到这儿，苏栩栩脚下不由一顿，幸好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房门口，苏栩栩遂定了定神，开口道：“没什么……绿桃，你回房休息，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自家姐平常就寝啊什么的，一向是不需要她伺候的，这一点绿桃是知道的，虽然不明白自家姐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眼下姐既然不希望她打扰，她也只好十分听话的应下来……

“那好，姐，绿桃先回房了……姐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随时唤奴婢……”

苏栩栩点了点头：“嗯，去。”

目送着丫鬟不放心般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苏栩栩这才伸手推门，打算回房……

只是，就在她踏进房门，回身关门的时候，眼前却蓦地一亮……她先前出去的时候，明明把灯熄了，现在突然亮了是怎么回事儿？

苏栩栩犹惊魂未定，就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的是……

第53章 夜闯

“你回来啦？”

这漫不经心般慵懒的嗓音，熟悉到叫人心悸，苏栩栩顿时心底警铃大作，蓦地回过头去，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此时此刻，那端坐在桌前，一脸好整以暇的男人……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甚至还擎着一只她平时用惯的茶杯，毫无私闯民宅的觉悟，自顾自优雅的饮着茶水，简直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可以自由来去的无人之境一般……

叫人发指！

“顾景煜，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栩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吼出这句疑问的，她没有当场尖叫出声，已经是心理强大了好嘛……

眼睁睁的望着面前货真价实的男人，有一瞬，苏栩栩甚至以为自己时光倒流，回去了早晨那一会儿……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不声不响的闯进她的房间，然后随之带来了一系列的噩耗……

一想到这儿，苏栩栩就恨不能扑上前去将他撕了，刚想发作，哪知对面的男人听到她的质问，反而却还好像委屈上了一般瞥了她一眼，开口道：“朕等了你好一会儿……”

苏栩栩实在被他这控诉一般的语气惊着了，一时连发火都顾不上了，呆呆的听着对面的男人悠悠续道：“……朕还以为你出去跟别人幽会去了呢，伤心了好一会儿，唉……”

他一边煞有介事般的叹着气，另一边却施施然的饮着茶，看起来着实精分的很……

苏栩栩只觉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又跳，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搁回了桌案上，同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别人，恨声开口道……

“顾景煜，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不睡觉，闯进别人家里，你想干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赶出去？……麻烦你现在就离开我家，该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想看见你……”

因为太过抓狂，苏栩栩连他的身份也不顾忌了，只想眼不见心不烦，将他赶紧打发走……谁知道，他这会儿来找她，又是有什么坏事发生？

她本能的感到某种危险。

面对她毫不客气的赶人，顾景煜却也不恼，只是看着她异常暴躁和抗拒的模样，淡淡开口道：“你不想看见朕……那你想见谁？你的孟大哥孟初寒吗？”

“你……”

苏栩栩的瞳孔微微一缩，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恐他突然提起孟初寒这件事。

顾景煜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抛出重磅炸弹：“他今来找过你？”

这甚至不算是一个疑问句，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句确认罢了。

“你怎么会知道？”

相较于男人的好整以暇，苏栩栩却是如临大敌一般，睁大了双眼，狠狠瞪向他：“……你派人监视我？……”

顾景煜睨了一眼她的炸毛，道：“朕不必派人监视你，毕竟，只短短一下午的时间，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苏栩栩心里本能的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传遍了什么？”

就听到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续道：“……孟家的两位公子，孟初寒和孟怀瑾，是如何为了陆二姐，兄弟反目，大打出手的……”

蓦地听到那“兄弟反目，大打出手”八个字，苏栩栩心里骤然一紧，顿时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如断了弦一般，一瞬尽是孟初寒为了她，跟那孟怀瑾反目成仇的画面……

“孟大哥他没事？”

苏栩栩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景煜望着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一瞬尽是对那个男人的紧张与关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你倒是关心他……”

苏栩栩不由的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换来他这样的阴阳怪气。

顾景煜斜了她一眼，大抵是觉得她眼下这副怔愣的模样，看起来比较顺眼，这才纡尊降贵般解释了起来：“你放心，大打出手什么的，不过是旁人夸大其实的谣传罢了……”

语声一转：“就算他俩真的打起来的话，你担心的也应该是那孟怀瑾才对……一个是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你觉得他俩谁会赢？”

被他一提醒，苏栩栩仔细一想，也是……她刚才的确是关心则乱了，只想着因为她的缘故，害得孟初寒跟家里人起了冲突，又是担心，又是不安，这才乱了方寸……

尽管孟大哥没有跟那孟怀瑾打起来，但想必因为他向自己提亲的事情，也势必会跟孟怀瑾、孟其宣，甚至太后娘娘，起了龃龉？

一想到他要遭受的非难，苏栩栩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越发后悔自己当时贸然就答应了他……

望着她眼底难掩的忧心忡忡，顾景煜瞳色一深，清俊的脸容上，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般的模样，淡淡开口道：“怎么？还在担心你的孟大哥？”

语声一顿，男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声一笑：“朕早该猜到，听到孟怀瑾向你提亲这件事之后，孟初寒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但朕没有想到的是，陆姑娘你竟然会答应他的求亲……”

顾景煜定定的望住她，一双清冽的眸子，如夜海般幽邃，墨色翻涌，深不见底，沉沉压向她的心头……

苏栩栩听到他嗓音淡淡的问她：“……莫非你真的喜欢他？……”

苏栩栩心头骤然一跳，蓦地抬头望向对面的男人，正对上他讳莫如深的一双寒眸，那种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一般的锐利眸光，叫苏栩栩莫名的有些心虚，遂不由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然开口道：“关你什么事？”

一边躲避着男人的视线攻击，苏栩栩一边径直越过他，向床边走去，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他的眼神一般。

“晚了，我要睡觉了，阁下请滚，不送……”

苏栩栩赌气一般，狠狠抖着被子，只希望身后那个脸皮厚如城墙的不速之客，能够听懂人话，麻溜的滚出她的房间。

“当然关朕的事了……”

顾景煜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逐客令，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只在她身后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毕竟，朕希望你进宫，做朕的女人……”

苏栩栩正在铺着被子的手势一抖，蓦地回过身去，简直像骤然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满脸惊恐，而且不能置信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顾景煜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她身上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自顾自的继续道：“……原本一个孟怀瑾跟朕争，朕就够不乐意了，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孟初寒，不是叫朕更头疼吗？”

苏栩栩的耳畔，犹在不断嗡嗡作响着从他口中吐出的那句“朕希望你进宫，做朕的女人”，一时只觉后槽牙都酸了一下，硬是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身上一瞬爬满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你胡八道些什么……”

半响，苏栩栩方才憋出这么一句，实在是男人刚才的话，太过惊悚，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朕知道你不想嫁给那孟怀瑾……”

顾景煜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沉沉望住她，古墨色的寒眸里，一片深幽：“朕原本以为你听到他向你提亲之后，会来找朕帮忙，却没有想到，被孟初寒捷足先登，他不禁先一步找到了你，还向你求亲了，而且最后你居然还答应了他……”

男人语声一顿，微微掀了掀眼皮望向她：“朕实在是很好奇……为什么？”

望着他似是认真不解的模样，苏栩栩不由道：“没有为什么，很简单，我不想嫁给你，不想进宫为妃，仅此而已……”

听到她这样回答，顾景煜却仿佛丝毫不以为仵，反而微微一笑：“你不想嫁给朕，却愿意嫁给孟初寒……难道在你眼中，朕这个一国之君，还比不上一个区区的少年将军吗？”

苏栩栩心中不由一动，一时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至少孟大哥不会像你一样三妻四妾，后宫嫔妃无数……”

苏栩栩忍不住开口道。

“是吗？他是这样跟你的，只娶你一人，以后也绝不会纳妾？”

顾景煜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悠悠开口道：“不知道朕若是现在给他赐婚，赏几个美貌的宫女，给他做的话，他是不是还会坚守对你的这份承诺，绝不纳妾？还是会冒险选择抗旨不遵呢？”

苏栩栩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刺激她，可是瞧着他那副自以为是、以势压人的模样，她还是不由气的咬了咬牙：“你！”

大抵是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他的无耻，苏栩栩遂恨恨收了声，只道：“随你的便，顾景煜，你爱怎么赐婚怎么赐婚，爱赐几个就赐几个，我不在乎……”

语声一顿，苏栩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滚滚的恼怒，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一般，没好气的开口道：“还有，你的话完了吗？完的话，就请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要打扰我休息……”

往床上重重一坐，苏栩栩伸手一指房门，恶狠狠的下着逐客令。

顾景煜却没有动，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着润瓷浮纹的茶盏，他亦没有看她，一双眼睛幽幽落在手中的茶杯之上，就仿佛那上面千篇一律的烧制的花纹，多么吸引人的眼光一般……

苏栩栩听到他沉沉开口：“所以，你是决心要嫁给那孟初寒了吗？”

苏栩栩的心，不由一动，咬了咬牙，回道：“是。”

男人执杯的手势，微微一顿，脸上的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就仿佛一早就料到她的回答一般。

苏栩栩看到他甚至微微笑了笑，凉薄的唇，轻启，一字一句，极优雅而又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如果朕执意要纳你为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