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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一十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45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而后方霖陆续施展钩车与地怯剑诀,此等简易心法于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只见破空声乍起,先是一道尺长剑气透剑而出,斩碎五丈外一颗大石,而后数以百计剑气羽片如雨点繁多,随方霖挥剑之手盘旋,齐刷刷向前斩去,欻欻声响起,将蒙泽的草地卷得四散纷飞,所幸水草湿润,泉水淌淌,不然六月酷暑,荧惑相力是要将蒙泽山丘点着。

“霖儿…”

陆远半张着嘴,目光有些许呆滞,既是感慨方霖内力深厚,天赋极高,自己苦修多日,方能施展的剑气口诀对她而言,仅需半日便能轻车熟路,了然于胸,亦是心有戚戚焉,于武道一途多少有些打退堂鼓。

“这般剑诀甚是有趣,我有五种内力,兼容并济,各有用处,荧惑相力可附于剑刃伤人,那另外四种有何作用?”哪知方霖来了兴致,突生妙想,竟施展各色内力,一一比划,乳白色太白相力以戮刃口诀施展,竟是御于剑身,使之轻盈无比,挥剑而过,隐隐有罡风吹过,割裂体肤,伤人无形。而土黄色镇星相力打入剑体,竟是如同山岳,厚重无比,本就不算轻盈的千墨星剑握在手上,几如千钧,像是那缘道修的五尺重剑一般。

陆远可算是明白了,这《穰苴剑谱》便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难怪会藏在昆仑仙宫二代宫主的山谷里。只见平日里通体黝黑,不曾引人注目的千墨星剑落在方霖手里,五花八门地变幻着颜色,忽而红赤赤,忽而白蒙蒙,忽而黄澄澄,也不知方霖究竟是在练武,还是见猎心喜,为宝剑抹上染料,打磨釉质。

“可惜,辰星相力与岁星相力施展不出来,不知是我内力微弱,还是这两桩内力本就不系战斗。”方霖玩的累了,卸去内力,将宝剑插在地上,心中琢磨这剑谱奥妙,却是不得深意,左右剑谱便在这,洋洋洒洒千余字,翻来覆去便是那些口诀,这般功力虽不算太弱,可于自己而言并无大用,便是那尚未施展的天定剑诀,亦是难以比过二星斩之威,变幻颜色不过杂耍罢了,实乃鸡肋尔。

回头望见陆远略带失望的模样,方霖心中一动,对他说道:

“子迁,我带你去个地方。”

自离去坐忘谷复又回来,已过去两年,种种过往,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方霖系着一身素白襦裙,发髻成鬟,撑着长蒿,载竹筏漂流,自赣江一路北去,两岸青山遥遥远去,撑蒿处子如游荡在江水之上的一只白鹭,在蜿蜒绵亘的江水上勾勒出长长涟漪,悠悠青天,水色波澜。

“霖儿你说,阮步兵与长孙前辈为何要隐居于此,世间大好去处甚多,此处有什么值得他们留恋的么?”

“我怎知道,不若你百年之后,去问问阮嗣宗,我等你的答复。”

陆远忍不住轻笑,等他下去的时候,阮籍早已过了奈何桥,世间许多人,于阳间错过了,便是下到黄泉,也是隔桥相望不相见。

官道七日,结筏七日,总算见着了环绕江水的朦胧庐山,方霖当时想到,田穰苴位列武庙,他的剑谱为长孙仪珍藏,怎会是区区凡品,这其中定然有玄机,而剑谱世间仅此一本,其中秘密只有可能深埋山谷之中了。

庐山四处是巍峨耸峙,上触青云,下见深渊,若是身在此山中,难识庐山真面目。不过方霖虽久未造访,却仍旧依稀记得四处景物,也算轻车熟路,带着陆远自南面上山,不多时便见到一座简易却宽阔的石坟,上有凉亭遮雨,墓碑上刻着“晋徵士陶公靖节先生之墓”,陆远不由得感慨,此处山清水秀,却是归宿了不少文人雅士,二人为陶潜焚了一炷香之后,又朝山上走,走了近一个时辰,穿过稀疏丛林,高耸巨木,兜兜转转,总算是到了一处四面环壁,无风无月的圆形山谷内,谷内有一口望月巨潭,几将圆谷占满,潭水幽深翠绿,深不见底,此时天明昼亮,又是烈日,阳光照射在绿潭之面上,明晃晃如一面银镜,银镜将照日之辉尽数射在山谷内,此间明亮仿佛容不下世间一切污浊,却是刺得陆远睁不开眼睛。

“这便是坐忘谷么?”

“非也。”

而后在陆远神色错愕之下,方霖褪去布靴,直挺挺地站在潭水边缘,玉足轻点,步步生莲,荡起幽幽潭水泛泛涟漪,一波一波四散开来。陆远只觉自己眼花,霖儿什么时候修习了水上漂,还这般沉稳淡定,有些不可思议了。

“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常吟,颐性养寿。”

方霖如上次一般,双手抱在胸前,虔诚闭目,口颂咒语,只不过此次小女子心中泛起些许异样,琢磨着这阮籍与长孙仪开凿的坐忘谷,为何开门咒语是嵇康的《幽愤诗》,莫得三人曾经在此隐居,烹茶煮酒,共渡了一段岁月?

而后又在陆远更加错愕的神色之下,方霖褪去轻纱披肩,纵身一跃,直挺挺坠入碧绿幽潭之中。

“不许吃,好不容易种下的草药,尽数让你这死鸟吃了干净。”

第一百一十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竖子,竖子。”

陆远愤愤不平,他是不想带这只拔毛鹦鹉来的,不仅聒噪,而且贪吃,各色虫儿不吃,娇嫩金贵,反倒是专啄天材地宝。本是坐忘谷内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药田,让这拔毛鸟啃得千疮百孔,萎靡不振。

这便罢了,本在这无人知晓的空幽神谷内,陆远数次想解开方霖腰间绶带,更进一步,可这拔毛鹦鹉仿若将方霖腰际的稀松绶带当做了自身尾翎,宝贝得不行,每每堪堪得手之际,便有竖子之声炸响,震动山林,不绝于耳,猿猱为之啼哭,百兽为之嘶鸣。

久而久之,陆远便如那一亩药田一般,萎靡不振,心中萧索,失了欲念。此刻他算是明白,方霖为何要从李复荣手里把这死鸟夺了来,带在身上,还振振有词,说是鸟儿可以助他勘破《十面埋伏》古琴曲的奥秘,真是好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

“子迁,吃药了,我按《抱朴子》上葛洪前辈的补注,炼了这一炉‘阴阳大补丸’,此药当真难炼,不仅要取芍药,香薷,玳瑁这几味花期极长的药根作引子,还要以沉稳内力控制细火,熬煎数日,可是炸了我好几个炉子,方才成了这几颗丹药。”

魏晋时期本就兴炼药,阮籍又是炼药大师,身为坐忘谷主,怎能不在谷内留下几本珍藏,加之陆远拜入葛清派门内,自是身怀《抱朴子》这等炼丹宗师绝密,二人见这谷内药田尚未荒废,甚觉新鲜,起了性子,一拍即合炼起药来,陆远欲图突破,增长内力,故而钻研滋养经脉,调理脏腑的方子,唯有方霖古怪,竟是琢磨些偏门路子,这几日见陆远委顿疲惫,似有心事,暗中心疼,竟把自己关在茅草屋内数日,炼了一炉大补丸出来。

“子迁?咦…”环顾四周,未见着人影,此前陆远拿了白玉琮去,那是方霖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信物,亦是坐忘谷内宫的钥匙,料想他应是出去了,方霖走向谷中四处角落,用匕首刮下石洞内的白蜡,倒回容器内,内谷方圆五丈,四处皆是山崖坚壁,长孙仪曾在石壁上凿了数个孔洞,拳头大小,放进玉盏烛台,融些白蜡,便是灯火,方霖摩挲指尖荧惑相力,尽数点亮,暮霭黄昏泛起暗淡烛火,也算明亮。

那沉寂许久的五色鹦鹉见着光亮,竟扑腾翅膀,一跃而起,在石壁边上一处迎客松下盘旋回转,烛火昏黄,照不清鹦鹉鲜艳夺目的三色尾翎,只将那瘦小的影子照在远远的山崖上,一时燕雀化鸿鹄,张牙舞爪,凌厉不已,方霖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只道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扑腾累了便会自己下来。

外谷的幽幽绿潭静谧不可闻,此深谷四面环山,无风无月,除了碧草矮树间的数声知了,和时隐时现的远处大雁呦呦,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本是有些幽静可怕的无人山谷,陆远却觉得非同一般的宁静空灵,潭水之上不知何时被人垂手放下了一只乌篷船,早就静悄悄的,没有荡起涟漪,仿若与寂静幽谷融为一体,本就属于这里。乌篷船上盘坐着一个道袍身影,呼吸平静,如同雕塑,而后水面上传来“啵”地一声,清脆如玉缶,在幽谷四壁回荡数声,将陆远唤醒,却见到一颗墨螓首,联娟修眉,丹唇皓齿,如雨后莲藕,自潭水里悄悄探起,乌发披散,落下漱漱水花,似竹梢雨帘,滴滴入尘。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陆远伸出双臂,将她从潭水中抱起,丈许乌篷船窄小,方霖便挨着他促膝,末了将霜雪纤足架在乌篷船梢,挽起沾水青丝,贴在胸口,俯身倒在陆远怀里,任由漱漱潭水,沾湿道袍。

“阴阳大补丸,只留下三颗。”

本是陆远见着暮霭昏沉之下这般朦胧景致,几乎停滞了呼吸,却被这一声轻唤破了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补丸取自一大锅芍药,香薷,玳瑁,熬制之后又火炼,黑乎乎一团,看不清细致,料想也是难以下咽,那大补丸足有鹅卵大一颗,沾着清爽潭水和方霖怀中体温,被她捧在手里,送到陆远面前。

“哎。”陆远笑叹一声,收下一番心意,藏起两颗,见方霖侧过头,湿漉漉的头发下明眸善睐,瞪大双眼盯着他,迫于无奈,皱着眉头啃下一口大补丸,本以为苦涩难堪,却没想到入口柔甜。

方霖笑眯眯,转动身子正躺下来,枕在陆远股间,仰头吐出一口气,正好可以望见青天,也不知是庐山地势高拔,亦或是万里无云,一望无际,总之方霖透过自己眼眸,透过圆谷的四方山崖,一眼望去,见到的竟是苍穹之下连成万里长城一般的星图,那星图如朱雀台下的烽火一般,绵绵不绝,汇成星宫,虽然被坐忘谷的四方山崖割断,可这画布中的一片,却将山谷照得透亮。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抬头仰望夜空了,或许是在祁连山上望得多了,自从下山以来便没有再认真望过,这是第一次忘却修炼,忘却《六仪星典》,如凡人一般好好看看这漫天星辰。”

“这里的星星与祁连山上一样么?”陆远问道。

“不一样。”见到她这般淡然的模样,还是第一次与她相见,在蒙泽之上。“那里的星辰,如白昼一般明亮,仿佛压在你额头上,眉梢上,堪堪就要坠落下来,你本以为伸手就可摘到一颗,却不知它远在茫茫天边。”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突兀,方霖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乌篷船畔的碧玉清潭,只见到暗淡星光下,化为幽黑的潭水面上似乎亮起了点点萤火,但却煞白,有的沉入潭底,有的浮在水中,甚至飘在碧波上,远方触不可及的苍穹之上有多少星子,碧玉潭下深渊之中就有多少萤火,果然,潭水是坐忘谷的镜子,将诸天星辰倒映在深深清水之中。

方霖一手搭在船沿上,玉指落在潭水中,潭水微凉,柔和细腻,而后伸手入镜内,舀起一捧水,任由潭水自指缝洒落。

乌篷船既落在潭水里,亦漂游在星河中。

“子迁,我睡一会儿。”

陆远听出了她的周身疲倦,解开道袍,盖在方霖身上,不然湿漉漉的水渍,便是修为深厚也怕着了凉,却见方霖眼神惺忪,迷离之际,不知又从何处掏出那只白瓷酒壶,白瓷酒壶晶莹剔透,方霖保管得紧,釉质不曾磨破,只是仙渡廊桥的彩绘在星光之下模糊不清。酒壶内似有装不完的滔滔江水,似从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方霖闭着眼睛喝了一口,还有灌不完的汩汩清酒,倒头睡去,从此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