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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入愁肠 化相思泪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84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洛阳位居淮水以北,开春时分颇为寒冷,但不妨碍城中一角颇为热闹,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尤其是兼具才貌的平民美人,人人贪图一亲芳泽,不用惧怕身后追责,起初洛阳城的十里八乡之人是如此,对苏暖暖趋之若鹜,场面一度逼得她又要落荒而逃,直到后来…

“看罢,我就说了,那和尚寸步不离,守在这女子身边,尔等根本无机可乘。”

众人三言两语,叽叽喳喳,心存妒忌,却又不得不为这身穿百衲衣之人让开一条道路,净因光头镗亮,面色俊俏,引人注目,左手提着一只渔网袋子,袋子里装着几个深棕的瓷壶,壶口开着,尚有未干酒水叮咚淌出,流了一地,闻之香醇,右手空空如也,却仿若握着洛阳城的大风,手心一卷,将一地落叶卷成龙卷,唯一不同的,便是俊俏的和尚面容上刻下了几缕岁月痕迹,胡渣子一脸,仿佛在与剃度之礼极力抗争。

“这…哪儿来的花和尚,酒气这般重,他这般…不会也是来强抢民女的罢?”有新来的围观者不知和尚威名,出言问左右,却是被旁人按下,“这可不是一般的花和尚,据说来自吐蕃,武功高强,不可招惹,你且看吧。”

净因听不见身边风言闲语,醉醺醺的,低头看地,步子摇晃,那落叶随着他的轨迹翻腾,乘他出行,酒铺前打斗二人暂且停下手来,那县尉管家上下打量和尚,面露疑惑,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那带刀大汉却是面色骇然,显然认得净因,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倒霉”,而后朝那管家冷笑一声:“狗官,有胆便不要跑。”而后竟是自己收了刀,转头便要离去。

县尉管家以前是个屠夫,生有臂力,曾帮府上公子杀了人,被他器重,收为爪牙,若是褪去一身官袍,蓄上胡子,凶悍之色却也不比眼前大汉弱上几分,如何会被他三两句话撩倒,见他跑了,便要对付净因,冷声喝到:“和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莫要因为酒色,败坏了佛门名声。”

净因垂头淡笑一声,毫不在乎,也不废话,出手便是撑开大掌,向那人胸口按去,人高马大的管家先是愠怒,而后惊恐不已,那看似古井无波的手掌却如同佛祖掌印一般,躲也躲不开,拦也拦不住,浑身天地仿佛被手掌按住,任凭力气再大,却是使不出来,被他按着连连倒退,哐当一声倒在苏暖暖酒台上。

左手却是毫不客气,拎起破渔网便向逃跑的虬髯大汉脑门上一扔,眼睛瞥也未瞥,却是打个正着,大汉吃痛哎哟一声,酒水与血水顺着毛发汩汩流下,却是根本不敢放肆久留,迈着七尺大步迅速离去。

“告诉你家寨主大人,分舵让贫僧拔了,姬妾让贫僧赶跑了,再有下次,总坛一并拆了。”

“是是,法师教训的是…”大汉来时气势汹汹,跑时望风披靡,震耳的嗓门却是话都未曾说完。

“这哪里是出家和尚,行事这般凶狠,下手不留情,我看他才是一方寨主罢…”众人窃窃私语,却见得事情还未完,那县尉管家看见武功与自己相仿的蟊贼抱头鼠窜,便知晓大事不妙,而今被人按住,动弹不得,不由得使出了求爷爷告奶奶的劲儿,一番威逼利诱,欲图逃脱,然而净因却是抬起头,对着苏暖暖沉闷说道:

“苏施主,拿酒来。”

苏暖暖面上斗气,眉宇不悦,原是舍不得数坛大酒,被净因胡乱糟蹋,那管家心慌慌,自己本就是刀尖舔血的狠茬,自然看得出净因这般面上随和之人实则内里下手狠辣,不知他要干嘛,不禁胡言乱语:“法师饶命,大侠饶命,看在佛祖的面子上,您可不能杀生呐,苏小娘子,您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快劝劝法师大人罢。”

“杀生?光天化日之下杀生,岂不是要被县尉大人叫上衙门一路追杀,不不不,贫僧只是想劝施主喝酒。”

“我不喝,我不,唔…”净因却不听他的,直钳住一缸比他脑袋大的酒坛,掀开盖子,朝他嘴巴,鼻孔里倒灌菊花酒。边灌边唤道:“将进酒,杯莫停,苏施主的酒可是人间至味,寻常银两买不到,大人今日既然来了,贫僧便请你喝上几壶,而后奉劝一句,好生做人,将来心里只可惦念她的酒,莫要惦念她的人。”

这像是和尚说的话么,苏暖暖气恼,不知何时起,净因就变了性子,将曾经的礼貌温和模样喝进酒水里去了,而今真是一副俗世花和尚的样子。却见得那人咕咚声不断,满脸都是味道浓烈的酒水,仿佛仰头坠进了酒池,根本无法呼吸,净因掌握好分寸,见他快要憋死,抓紧领口一提,一掌拍在那人胸口,中正平和的佛门内力入体,将他口鼻内的酒水震出。

寻常人灌水尚且窒息,何况是味道呛人的烈酒,那人跪在地上大声喘息,只觉得浑身骨骼经脉都被烈酒泡软了,此生再也不想闻到酒味与菊花香味,镇定之后当真是跪着求爹爹告奶奶哀求净因放过自己,净因洒脱一笑,竟是闻起苏暖暖: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入愁肠 化相思泪

“五坛菊花酒,几两银子?”

那人急忙摘下腰间钱袋,扔在桌上,足有银钱数十两,而后大气不敢出,落荒而逃,远了还听到净因一声呼唤:“常来啊。”不禁脚下一阵趔趄。

“唉走吧走吧,今天又没戏看了。”

“无趣,花和尚每次来的如此准时。”

围观之人见怪不怪,仿佛经常在霖暖酒铺面前看到这番场景,每每以为苏暖暖大事不妙,每每总有光头跳出来为其护法,起初引得街坊四邻闲言闲语,久而久之,却无人问津了。

霖暖酒铺本是两年前,方霖与她花了银两,在洛阳一角买下的一间废置布坊屋,青瓦红砖,厅堂虽然不大,却也不甚窄小,旁边围墙外栽了一颗槐花树,净因半年以前突兀来到洛阳,便寻到了她,顺手为她解决一桩祸事,而后在槐树旁靠着黛瓦青砖搭了一间茅草屋,长住了下来。

苏暖暖起初问他,你怎么一直不走,而今祸事是被你平了,可是你是佛门弟子,与我靠的这般近,名声不好。净因却是一笑了之,直言道,无事,天下之大,没有几个认得我的人,名声由它去罢。

苏暖暖气恼,你是吐蕃人不在乎,可是我呢,我也是尚未出嫁的闺中女子。

而后净因不说话,每天在茅草屋内打坐练功,引得洛阳城之人风言风语,苏暖暖羞怒难当,正想一把火烧了他的屋子,却发现,原来世人真的不在乎她的名声。

起初她在洛阳卖酒,以才貌闻名,引得了许多人拍手称赞,后来明里暗里越来越多的人包藏祸心,对她威逼利诱,先前苏暖暖还能勉强应付,后来已是疲惫不堪,难以支撑,已有胆大包天之人,如那虬髯大汉一般,强逼于她了。

离了扬州太守公子的守候,孤身一人在洛阳,当真寸步难行,苏暖暖无可奈何,便欲随花落去,离开洛阳,一声不吭的净因却是接连出手,替她将祸害尽数扛了下来。

几度回合,苏暖暖已是离不开净因,若是无他在此,酒铺子早已关门大吉,苏暖暖心有感激亦有愧疚,感他仗义相助,愧自己坏他名声。谁知净因毫不在意,在洛阳一待就是半年,平日所需只有三件东西:烈酒,仗义出手,佛陀舍利。

故而烈酒取之不竭,仗义出手说到便到,只是佛陀舍利苦求未果。

“你今日帮了我,打跑两个人,算你二十斤酒,你要了五斤,还欠你十五斤,唔…算下来,你帮了我不知多少次,我已经欠你二百四十六斤酒了。”苏暖暖穿着棉絮布鞋,披着狐毛披肩,在净因的茅草屋前来回踱步,掐指计算,却是突兀捏住指尖,面色沮丧:“唔…这么多酒,一辈子都酿不完。”

“一颗佛陀舍利,抵十万斤酒。”

洛阳城晚冬的积雪随着月光下初春的暖风一吹,渐渐消融,净因望着那顺着屋檐沟壑渐渐流下的雪水,将台阶上的寒冰滴穿数个孔洞,却又难滴化那一整块厚厚的坚冰,这般模样,像极了当年扬州城内阳春白雪的样子,只是再难见到当年那个为了拯救百姓力竭昏迷的人。净因幽幽一叹,自己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从他嘴里蹦出这般欺师灭祖的话。

“十万斤…”苏暖暖挑眉一笑,脚步哒哒,望着茅草檐下的灰衣和尚,轻薄调笑道:“十万斤酒,能让法师帮我一万次,一万次啊,可以要师傅跟着我一辈子,山高水长,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好生浪漫啊。”

“唉,可惜师傅要得那佛陀舍利,暖暖却是拿不出来。”

“那施主便为贫僧酿一辈子酒罢。”

“你…”月光下的苏暖暖面色变幻多端,月华披散而下,透过前额流苏,照在玉削般的葱白鼻梁上,缥缈绶带随晚风而摇曳,几如嫦娥下凡,可是眼前的和尚看也不看,只顾是将酒水灌进浑身皮肉里。

旁人以为净因是个吐蕃来的酒色和尚,可是苏暖暖心里明白,和尚手里只有酒,至于自己,约莫在他眼中就是个披着绫罗绸缎的佛陀舍利罢,一颗六七尺高的佛陀舍利。

“我是说,佛教有言:若依我为师者,不得饮酒,亦不与他饮。师傅这般大肆饮酒,可是徒增身后罪孽啊,这又是何苦呢?”

净因苦笑,不倒之身也被灌得七荤八素,直言道:“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桩罪孽呢?佛陀远在西边,区区几盅酒水,贫僧不在乎,生前尚不得两全其美,哪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两全其美…”苏暖暖嘀咕琢磨,突兀掀开净因身前茅草,一屁股坐在草堆上,手指离他面颊仅有三寸,“师傅告诉我,你有什么罪孽,你说难得两全其美,莫非是不负如来不负卿?师傅是不是动了凡心?定是这样,我便说罢,有什么大风大浪,能将你折腾成这般模样,眼里除了苦味弥漫的桑落酒,便是醉倒心脾的女儿红,眼里除了酒,再无它物。”

净因抬头看了她片刻,苏暖暖的杏叶桃花眼似乎有一股魔力,任谁见着,都想将心事尽数吐露了出去,可是和尚虽然醉气熏熏,一身刚正内力却是流转胸口,佛门经文自行梵唱,对她的面目熟若无睹。

“施主…若是将佛陀舍利交给贫僧,贫僧自踏西天而去,不再强要你的酒。”

“也行啊,那我跟着你去吐蕃卖酒,逻些的寻常百姓,应该不会像洛阳城内这般难缠罢。”苏暖暖眨巴眨巴眼睛,片刻竟能装出三分乖巧,净因无奈苦笑,思索了许久,要自己对这个女子出手,以武功强逼她吐露舍利下落,还是做不出来,虽然酒戒杀戒尽数犯了,可是佛门教义始终扎根心头,始终难能违背俗世道义。就当是,自己与舍利子的缘分还未来临罢。

远处夜色里,一身淡紫长袍,面色妖异的琴武阳藏身柳树后面,远远观察围墙下茅草屋内散落出来的黯淡灯光,那里酒气盈天,此处冷笑连连。

自从他听得叔叔琴霁与伯埙在回纥大漠徒劳无功,铩羽而归,而那方霖又是救驾太子,夺得神药,又是生擒大汗,退十万军,入宫竟然受封了前所未有的女宰相,他便知晓,此生再难擒获这个女子,无论是武功还是地位,自己都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琴武阳又气又恨,昔日在这女人手里屡战屡败的场景不断浮现眼前,令他心头蒙上厚厚雾霾,几乎走火入魔,一年过去,武功未得寸进,卡在《九章经》三品境界难能寸进,二品犹如天堑,不知何时才能报龙虎山上被那二人连番羞辱之恨。

今日来到洛阳,偶然见到这个熟悉的卖酒女子,琴武阳不禁想要放声大笑,心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我还抓不到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