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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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空谷幽幽血殇离
“我知你一直在防备我,贫道等了一夜,便是为了此刻。”
陆冕真人负手而立,拂尘被他抽去一半,只剩半柱短柄,没了仙家之感,被他扔在一旁。
“哈哈哈,臭道士众叛亲离,你的同门都不肯帮你。”龙骧派掌门为那一掌不禁大为气恼,这番大意,筋骨俱断,没有一个月下不得榻,都是拜这老道所赐,于是躲在弟子身后,大声出言嘲讽。
“你为何又要这般伤我?”葛连真人自腋下抽出半尺匕首,神色顿时委顿不少,那般血流如注,看得陆远心惊肉跳,担忧他下一刻便会支撑不住,速速奔了过来,抱着小道姑尸身,与他站在一起,为他渡去绵薄内力。
陆冕真人暗箭伤人,在陆远看来已是小人行径,然而这年不过四十的道长听到葛连质问,竟是生起切齿之怒,面颊跳动,愤愤不平,胸前两道鬓发利剑都在抖动。
“你明知故问,我与你的仇,乃是夺派之恨,你以为我会忘记,可是自你葛清派祖师将我正一派全宗赶出天门山之时,此恨便刻在我陆氏骨子里。”
“那我门下这些寒门弟子又何罪?他们都不姓葛。”葛连悲凉叹道。
陆冕真人闭上眼睛,起伏不定的胸口终于渐渐压下,不回他的话,却是自顾说道:
“世人只知葛清派悬壶济世,其掌门功参造化,将我正一派当做笑话。却是不知,龙虎山本就是正一派世代领地,他葛清派曾经的掌门,使了万般卑劣手段,鸠占鹊巢,令人生恨。”
陆冕那透凉一刺与一番话语,令葛连真人从滔天怒火中清醒过来,眼见身旁陆远束手无策的样子,若是自己随众人而去,他绝对活不过今晚,心道自己不能枉死,还要为他拼条活路。
“陆冕,看在陆远小友与你同宗族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他不是葛清派弟子,贫道从未收他入派,他是无辜的…”
葛连声音颤抖,已有哀求之色,陆远却是将心一横,已有赴死之志:“真人不要求他,他死后无颜去见老君,况且这些人杀人灭口,根本就不会放过我。”陆冕果真将眼睛闭上,平淡冷漠道:“你连一个素不相干的路人,都可授予八卦乾坤步,为何不可以将它教给贫道。”
“我现在就给你。”左右今日云门山保不住,祖师山洞迟早会被他发现,不若现在就读给他听,换得陆远安全,谁知陆远心头一跳,看见漫山遍野的门徒,尤其是那万贺门四天王与龙骧派掌门,似乎也对八卦乾坤步感兴趣,欲图偷听,不知哪来的念头,一把将葛连真人拦住,让他莫要将口诀报出来。
“哼,不要给他。”陆冕不忿,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易与的了,那万贺门白天王方杜见状亦对几人耳语:“如今葛连重伤体虚,护体罡气已破,我们上吧,以我等四个擒他一人不难。”
就在四大天王与陆冕围攻上来,那龙骧派掌门躲在弟子护卫之内摇唇助威,山下又有漫漫贼兵,正欲放火烧山,而今葛连真人重伤,实力大损,双拳难敌四手,陆远心头凄凉,几乎以为今夜必死无疑之时,山腰上的火把突然熄灭一片,围山弟子发出数声惊疑,而后在黑暗中响起一阵急促的“砰砰”声,伴随数人惨叫,聒噪之声不断,一弟子点燃火把,冲着山上那位帮主大喝一声:“有人从下边攻山。”
掌门惊疑一声,速速命人截住他,这边四大天王对望一眼,不想竟然来了救兵,却也出乎他们意料,而后当机立断,施展四象大阵,迅速围攻葛连真人,以免迟则生变。下边山腰上弟子众多,朝着那光亮熄灭处速速围过去,料想何人能有这般猖狂,凭他们上百弟子在此围山,却也不怕攻山之人。明亮的火把如云门山上最为亮眼的萤火信号,数息之间围成一圈的火把尽数向黑暗处聚拢,却是将口子漏了出来,无人知晓,黑暗中有人趁乱溜上了云门山。
“来者只有一人,身穿黑袍,你…”
铿锵声不绝的刀剑打斗处,有持火把的龙骧派弟子看见了来者,堪堪大吼一声,向众人报备战况,却被那黑影一掌打死,而后聚拢过来的火把越来越多,山林间复又刮起一阵呼啸大风,风声之大,将漫山松枝吹得哗哗作响,自然又是吹灭无数火把,山下愈发黑暗了,山上老君殿前打斗却愈发激烈。
四大高手围住葛连转灯儿般厮杀,各种朱雀,白虎内功尽出,又有陆冕在一旁偶尔出手,葛连此刻负伤在身,已是很难与数人打成平手,尤其是那啸声震人的白虎神功,内力之浑厚只比他全胜之境低三四分,不得不耗尽他大量精力去抵抗,此时独木难支,又要护住陆远,已是伤势渐重,就要落败。
危在累卵之际,从侧峰悄悄爬上来一道黑衣身影,那影子步伐轻盈,身姿细瘦,藏于背光处,竟无一人发现她,黑影趁着战况焦灼,无人顾及这观战笑骂的龙骧派掌门,袭到他身前,一剑斩向此人面门,掌门本就受了葛连一掌,重伤不济,此时眼前一花,只见得一张黑色布纱扑了过来,措手不及间,来不及逃脱,被那寒光斩中胸口。
“什么人…”一众弟子迅速围上来,那黑衣人作势就退,并不缠斗,掌门掀开衣服一看,一道寸深剑伤自他肩头划拉至腹部,深可见骨,堪堪要了他的性命,此刻伤上加伤,手脚无力,但觉门中弟子如那葛清派道士一般毫无用处,又怕再遭偷袭,慌忙命众人速速抬他下山去,连葛清派漫山宝物也不敢争夺了。
窈窕黑影斩了龙骧派掌门一剑,立刻来救葛连,见那战团甚是激烈,自己冲进去怕是也要殒命,难逃出来,思忖片刻,于是冲着场中那出气不出力的赤纹白袍人大喝一声:“周亦染。”
这黑衣人浑身裹布,只留眼睛,无人认得她是谁,然而周亦染在雁荡山上望穿秋水,相思断肠,如何能不认得这道身影,那高矮胖瘦,清冷的声音,无一不曾印在他脑海里,当下手里紧紧抓着破扇子,怔怔望着黑衣人,心中浅唱百转,却又不能说出来,让得碧天王知道她武功没废,又要满天下追杀了,故而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见那道身影就要提剑刺来,周亦染低头沉思片刻,心道大大不妙,主上就在路上,惜儿此番上山救人,岂不是送死,若是主上来了,焉有她的活路,正是危急关头急中生智,将缘道惜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立刻弃了葛连,飞奔缘道惜而来,口中念念有词:
“哪来的…小贼…本王会会你…”
纵有千般话语要对她说,万般风月要与她看,可却不是今日。
周亦染顾不得那般多,唯有破去四象大阵,才能让缘道惜将人救走,而欲破除四象大阵,唯有自己身受重伤,故而一咬牙,铤而走险,将胸膛露出,给那窈窕黑影去刺,缘道惜持剑刺来,更未想到周亦染避也不避,将心口直指自己剑尖,心头一慌,怕误杀他,即刻拍中自己手腕,宝剑一抖,偏了三寸二分,寒芒扎进周亦染肩头。
寒芒刺骨疼痛,可周亦染心头却流淌温热,看得出来,缘道惜不想杀他,她的心里并不恨自己,此刻周亦染活脱脱像只半傻的耗子,呆坐在地上痴笑,缘道惜无奈瞪了他一眼,眸子里有些气恼,便提剑去救人,不再看他,此刻山腰上轰隆隆响起数声巨响,狂风大作,掀飞数棵百年苍松,此刻所有火把皆是尽数湮灭,山腰昏暗一片,又有一人趁乱自黑夜中爬上山来,来者依旧黑衣蒙面,看身形应是一魁梧老者,上来便与方杜对了一掌,其内力沉稳磅礴,竟不在白天王之下,此番突袭震开方杜,加之四象大阵已被缘道惜所破,葛连真人之围顿时便被解了。
“走,此处不宜久留。”
来者与缘道惜对望一眼,缘道惜顿时会意,抬手捏住陆远肩膀,便要送他下山,黑衣老者则是与葛连相互胁持,且战且退。正是退至山头,就要逃之夭夭,料想山下贼众拦不住他们时,突然老君殿内传来一声爽朗大笑,那笑声响遏行云,传之数里,震荡四野,龙虎山的苍松为之低垂,上清河的波涛为之荡漾,此情此景,令陆远面色大骇,此等雄浑逼人的声音,他只有在那扬州城外听过一次,正是李枺绫与辅公衍隔空对喝,数里之内竹枝震颤,若是此等高手驾临天门山,他们几个还能逃得出去吗。
“葛连道友,何不坐下一叙,老夫深埋山洞,已有几十年未曾与人交手了。”
“贫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你我无冤无仇,还请莫要逼迫我等。”
葛连问出之后,并未等到那人答复,而是听见一声轰隆巨响,老君殿的三丈大门应声炸裂,竟从里面飞出一尊老君相,老君相高一丈,用黄铜制成,重达几千斤,竟被那喊话老人随手甩出,以作兵器向众人砸过来。葛连真人与那前来营救的黑衣人一同上前,二人以浑厚内力裹住手掌,四掌相碰,咚地一声,仿若洪钟一般,将四野鸟兽惊得到处逃窜,才将老君铜像接下。
“真人道法自然,修为高深,可惜了,道家无为而治,真人胸无大志。”枯寂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明明相距十丈远,却如同近在耳边。这一片刻功夫,已有一道身影自老君殿内飞身而出,令人惊骇的却是,那人影身披白色长袍,袍子宽敞松散,遮住此人半边侧脸,露在白袍外的半张老脸依稀可见,枯槁如柴,暗无血色,年岁比之葛连真人亦不知大出多少,只是此人不良于行,坐在一张檀木椅上,双腿软踏踏,料想是靠着极强内功,反震弹出老君殿。
“主上。”玄天王与碧天王恭敬一拜。
与葛连真人并行的黑衣人似乎认得此人,见他靠近后,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不知是惧怕还是为了隐匿,不过这万贺门的主上并不在乎两个神秘黑衣人,径直对葛连说道:
“真人可曾想好了吗?”
“阁下便是万贺门极少露面的掌门吗?为何要对我葛清派行此灭绝之事,何仇何怨,贫道心有不甘。”葛连见到这幕后苦主,强忍住报仇雪恨的怒火,面色悲凉,欲图问个结果,一时间顾不得携带陆远逃走了。
老者未有承认,而是说道:
“真人,你虽功参造化,逍遥世外,可你实则并未看透,什么葛清派,什么龙虎山,不过都是小道尔,人生苦短,不过百载,何不为了更大的造化一博。”躺坐在檀木椅上的老者虽然身形瘦小枯槁,声音沧桑无力,可话语落在众人耳中,却隐隐似有魔力,令人无心抵抗,欲图随他而去,陆远功力低微,只觉听他低吼,便有昏昏欲睡之感,倏尔葛连真人怒喝一震:
“可是贫道亲手带大的这些孩子又有何罪?你的造化盖过天地又如何?为何要残害无辜?”
木椅老人闭目摇头,竟是反其道而劝之:“过去的都过去了,以你修为应当追求大我,若是你追随老夫,推翻李氏昏庸之治,建立万民同乐之境,你想建多少道观,收多少孩子,行多大道法都可以,成大我需牺牲小我,这些斩不断的小我,老夫替你斩去。”
葛连真人绝望摇头,心知命运坎坷,天道不公,遇上了世之罕见的极道之人,此人多半被仇恨或是权欲冲昏了头脑,真人心知多说无用,此番敌强我弱,报仇已是困难重重,不若先行退避,以图他计。
黑衣人与真人对视一眼,皆知对方意思,而后二人一同跃起,拦住万贺门诸人,缘道惜带着陆远便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