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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祸乱江南身黄衣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178 更新时间:2024-10-20 02:55:33

“还是便宜了安禄山这小贼,让他抢先一步,夺去了关中沃土。”侯君炎难得起了兴致,竟命奴仆摆上了美酒佳肴,坐在巴陵城首,宴请万贺门的数位猛将,以及江南各地豪绅,名门,一双深邃而又苍老的眸子盯着荆州大地的茫茫天空死死不放,仿若要将那片土地吞噬。

江南的名门望族,豪绅士强,大小门派悉数到了此地,许多面有菜色,颇不自然,却对侯君炎胆战心惊,这杯弓蛇影,谁敢不饮,连朝廷派来的数位江南道节度使都被他吸成了人干,一众人等焉敢不惧。

忠心耿耿,深受侯君炎信任的碧天王捧杯附和道:“安禄山不过豚鼠耳,其部下将领,多鼠目寸光,有勇无谋之辈,若非李隆基昏聩愚蠢,哥舒翰沽名钓誉,凭这厮手下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夺取天险,实则功劳尽在主上,江南锁粮是为锦囊妙计,那安禄山不足为惧也。”

几个江南士族察言观色,见到侯君炎直视荆州良久,便知此人野心颇大,并不安乐于一隅之地,于是纷纷怂恿道:“大王神威圣武,实非李唐,安禄山之辈所能比拟,如今天下将覆,民心将倾,大王当登九五之位,号令天下武林,成就不世霸业。”

这些人唯恐身死,尽皆争先恐后,呼唤侯君炎为大王,侯君炎听得十分受用,便默许了,只是半年以来,暗中调兵遣将,占领江南,未曾将这些摆在明面之上,如今大唐大势已去,插手不到江南,羯族奴隶坐拥洛阳,竟敢自称大燕皇帝,侯君炎看在眼里,实难忍耐,也想黄袍加身,体验帝位的权力与虚荣。

唯有坐于一侧的万贺门名义掌门暗中冷笑,陈洛先听从调遣,为侯君炎招兵买马,一直未曾暴露身份,便是想要留待关键时刻,给予其致命一击,而今侯君炎麻痹大意,应当是机会来了,便站起身来,对侯君炎举杯道:

“而今昏君当道,反贼作乱,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官兵与贼兵在河北河南交戈,令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昔陈涉,项羽乱时,胡亥昏庸,赵高当道,大秦灭亡,高皇帝斩白蛇起义,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后何进,董卓乱时,灵帝昏庸,十常侍当道,大汉垂危,魏武帝挟天子以令不臣,挽大厦之将倾,今安,史作乱,皇帝昏庸,杨国忠当道,大唐危如累卵,情形与之何其相似,幸天眷民颜,降主上于世,以主上不世之武力,修宅之德行,实乃更易苍天之主也。”

江南大地无数饱读诗书的士族,豪绅望着这个其貌不扬,从不显露山水的老人一时愣住,怎么就他这般能说会道,涎皮赖脸,将诸人风头抢了去,果真见得这老头说完,那背靠诸人沉默不语的侯君炎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得看着陈洛先,见他将自己比作高皇帝,魏武帝,甚是有趣,便想听听下文:

“哦?然后呢。”

“主上神文圣武,实应主张神器,为天下之主,只是历来功绩斐然的开国帝王,都有无上功业加身,主上暗中统领江南,不为世人所知,贸然称帝,恐落得安禄山下场,为世人不齿,况且巴陵城不过弹丸之地,毫无龙脉之气,于此地称帝,实乃仓促不妥…”

陈洛先边说边转身,俯瞰地下的青石砖,仿佛在告示诸人,历来大帝,岂有在穷乡僻壤登基大位的,岂非落人耻笑,遭人辱骂为小国寡民?诸人闻言,甚觉有理,便是侯君炎也暗自点头,复问他道:

“那应当去何处,去金陵?”

如今江南皆跪伏于侯君炎脚下,可诺大的江南大地,称得上龙兴之地的,也仅有金陵了。

“非也非也。”陈洛先摇头道:“建康此地…虽为六朝古都,先后有吴,晋,宋齐梁陈在此立国,可皆乃半壁江山,纸醉金迷,下场尽皆…凄惨,主上乃是龙威之主,雄心壮志不在刘邦,李世民之下,有匡扶天下之志,岂会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侯君炎闻言沉默,自己侯氏一族身负血海深仇,百年来咬紧牙关,砥砺前行,方能苟全性命,岂可如六朝之主一般,安于享乐,况建康距之长安太远,不利于长线作战,此地向来诡异,要之不得,陈洛先所言有理。

“那你说说,老夫应当移驾何处。”

陈洛先见老奸巨猾的鱼儿上钩,强自按下心中喜悦,自怀中掏出一纸书信,呈递上去,而后恭敬说道:

“安禄山占据洛阳,此番又冲破潼关,占据整个关中,此前在下疑虑,这狗贼会不会临阵反水,对我们持戈相向,而今幸赖天眷,老天要助主上成就大事,这固守南阳一地许久的节度使来瑱,在此时举旗投靠,将整个山南西道献于主上,主上期盼许久的荆州大地,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围坐在此地的江南各族尽皆惊骇万分,竟有此等大事,有人将荆州拱手相送,这老贼莫非真是开皇之姿,要坐拥半壁江山,与安禄山争夺天下了?诸人莫不动容,若是山南西道让他夺了,那当真可以举兵入关中,旦夕之间威胁安禄山卧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祸乱江南身黄衣

侯君炎不敢怠慢,郑重其事结过书信,硕果仅存的一只灵活右手捏着黄纸细细观看,许久之后喜上眉梢,放声大笑,将书信丢给方杜,上下打量陈洛先,眼中流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凌冽寒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努了努唇,语气缓和说道:

“你在老夫手下做了这么多年事,老夫本以为你是一介莽夫,却还不知,你有此等心细才能。”

陈洛先语气恭敬,拱手拜道:“属下之才,不过人才,而主上为人君,有将才之才,属下乃是良禽择木而栖耳。”

“哈哈哈哈,好,既然如此,我便令你为江南道节度使,坐镇前军,以为先锋,你去为我撰写檄文,昭告天下,下个月我们便进军山南西道,直取襄阳,襄阳在手,俯瞰荆州,则天下可定矣。”

“属下这便去办。”

夜深人静,群雄散去,徒留杯盘狼藉时,方杜摊开那山南西道节度使投诚的书信细细琢磨,心头不知为何,竟渐渐蒙上些许担忧,这些担忧如同荆州大地蒸腾不化的水雾一般,令他难以看透彻前方之路,方杜对侯君炎劝谏道:

“叔祖,我们此前一直隐匿在江南各地,忙着收拾江南道不听话之人,封锁各地粮仓,如今来巴陵不过一月,没怎么和唐军硬碰过,这个来瑱,我素有耳闻,其父亲担任过安西节度使,为朝廷死忠,来瑱此人,迁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后,坐镇汝南与颍川,阻挡安禄山西路军南下,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安禄山的部队被他俘获擒杀者众多,称他为‘来嚼铁’,此等油盐不进之人,会是真心投诚之徒么?”

侯君炎年岁太大,身负重创,即便吃了神药续命,有所缓解,却仍旧软弱疲惫,时不时便要闭目养神。此刻端坐城墙之上,背靠洞庭湖吹来的江风,面朝荆襄,受风一吹,遮盖面额的巾帕落下,露出一张布满烂疮的侧脸,任谁看见也要心生胆寒,逃之夭夭,唯有方杜暗自一叹,心酸多于恶寒,默默为他盖好面纱,免去风寒。

“来嚼铁?”侯君炎呵呵冷笑,“有意思,那看看是他这块铡刀硬,还是我这柄斩白蛇的宝剑更锐利。”

“叔祖也认为,此间有诈?”方杜疑惑道。

“不必理会,区区山南西道节度使,有何惧怕的,李隆基派那么多江南节度使前来接替大军,还不是让老夫吸成了人干。既然这来瑱这般识相,将山南西道拱手送上,我等似有不识好歹,坏了别人雅兴的道理。”

就看是他请君入瓮,还是我等直捣黄龙了。

六月底,侯君炎在巴陵发檄文,昭告天下,罗列大唐李氏百余罪状,从李世民弑杀亲兄,逼父退位,到几年前杨国忠无端征战南诏,民怨沸腾,应有尽有,极尽所能,置李唐于不仁不义之地。陈洛先撰写的檄文慷慨激昂,有理有据,令侯君炎颇为满意,敕令江南道各处连夜赶制十万份,分散到全国各地。

他要每个大唐百姓悉知李氏的罪孽,不论是上百年来造的无端杀戮,还是宫廷之中令人不耻的苟且之事,他要天下人知晓,要令李氏颜面扫地,无地自容,要令天下百姓幡然醒悟,出言唾骂卑鄙无耻的大唐皇室。

李唐的百姓有没有幡然醒悟,咒骂街市他不知道,因为侯君炎等了一百年,有些急不可耐了,檄文发出去三天后,他便在巴陵吹响号角,高举开国元勋陈国公侯君集的名号,聚兵于巴陵。看着巴陵城内装备精良,面色略有茫然的几万将士,听从号令,高喊“大王威武”,侯君炎颇为满意,而后率领万贺门四大天王与龙骧派掌门,并十数江南武林高手,去襄阳赴约,要取山南西道官印,翻手夺取襄樊土地,面上毫无一丝惧意。

安禄山已是搅得天下百姓水深火热,侯君炎背插一剑,令妇孺怨声载道,民夫惨绝人寰。天下狼烟四起,再也没有一处太平地,江南道的叛军消息渐渐发酵,为天下人悉知,后果却出乎侯君炎意料,竟鲜有普通百姓为侯君集一族生起怜悯之心,尽皆痛骂,诅咒,恨不得李唐的皇帝再将侯氏剿灭一次,令他永世不得翻身。

北方无数百姓举天哭泣,尤以满目疮痍的河北百姓为之悲苦,痛骂老天不公,朔方军便是万般能征善战,又如何平得了大唐无数祸乱,朔方军一走,史思明卷土重来,泄愤一般屠光了常山郡数个城池,常山死寂一片,连哭声都消散无影。

渐渐的,有人将江南道的消息带了出来,并将万贺门,侯氏一族的消息带了出来,北方百姓不断唾骂,而后抽丝剥茧,竟发现了一些缘由,那曾经为河北百姓征战,退史思明大军的朔方三杰中有一人方霖,其身份竟然是…

此间已是后话了,方霖随大军退守山西,暂时不得而知这个消息,而在潼关被破之际,直面惨淡的长安百姓,却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半年前安禄山举兵,不过一个月便踏平河北河南,攻破武牢关,陆远曾快马加鞭,赶赴洛阳,告知苏暖暖和净因二人,向西逃离,二人心知轻重缓急,弃了小酒铺子,择夜狂奔,来到长安避难。

苏暖暖已在长安住了半年,此间兵荒马乱之际,她不敢再放肆不羁,做着朴素打扮,隐没在长安人潮里,不为世人所知,平日里做些针线活,依靠净因为别人讲讲佛经,靠凡人布施,勉强度日。时间渐渐久了,从北方频频传来捷报,什么九门大捷,嘉山大捷,朔方军英勇无比,史思明溃不成军。

还有几个年轻朔方将领的名字,苏暖暖闻之惊讶不已,原来霖儿和陆郎已经成了河北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不禁为他们感到欣喜,由衷祝福。可是每每回到自己借居的简陋寒舍,看着长安坊市内为数不多的穷苦宅子,便提不起一丝兴致。

仿若那个昔日一同饮酒作乐的闺中好友已经羽化登仙而去,成为人中龙凤,自己再也触之不及。

“家中无斗米,安敢攀富贵。”

苏暖暖揭开盖子,看着露出黝黑石底的米缸不禁苦笑,倒是净因走了进来,见着昔日为群芳争艳的扬州才女今日扎着粗布头巾,面色发黄,唇若蜡色,不免有些心疼,沉默片刻后,故作开怀一笑,大大咧咧说道:“贫僧有言,佛陀舍利,可换五万斛米,永远作数,从不耍赖。”

自从苏暖暖收了明媚春光之后,自然酿不了酒了,酿不了酒,自然生活凄苦起来,整日为口腹发愁,净因时常趁着寒舍无人,偷偷往她米缸里倒米,让她活得下去,依旧尝尝护着她,可是愚公移不动山,苏暖暖的牙口比金坚,佛陀舍利就是不肯松口,哪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