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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只身下江南

书名: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字数:4288 更新时间:2024-11-25 23:38:03

光复长安的唐军与戍守西京的叛军厮杀了一个时辰,自大唐开国以来,国都便从未经历过这般惨烈的巷战,辽西胡人虽骁勇善战,却经不住唐军舍生忘死,渐渐的败退下来,不断丢失坊市据点,向西撤退,这些唐军多是关中郡县临时组建的团练兵与留守的禁军,来时多半抱着玉石俱焚之志,而今见着凶悍精良的叛军渐渐变得散乱逃窜,长安可定,求生之欲上来,愈发振奋了。

将士的士气便是这般,要么一鼓作气,要么一泻千里,尤其是带领他们攻入长安的主帅神功盖世,巾帼不让须眉,数十个敌将也不能陷她步伐,真乃一往无前,将士们愈发奋勇了。

“嘭。”

李枺绫左手抓住一人,将他扔下城头,右手并二指如刀,向前指来,一击一击将叔本廖打得节节败退。叔本廖带着十数位内力高深的幽州猛将围攻李枺绫,却是被她一人追着打。起初气势汹汹的幽州高手耻于对一女子下手,不出数合之后,皆在思虑如何将她击退。

无一人能够抵抗大成镇星相力的巨力,那力量绵绵不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同不会枯竭一般,任凭幽州高手膀大腰圆,内力浑厚,却抵不住李枺绫一指之力,不久过后他们便在逃与不逃之间左右徘徊了。

只是无人知晓,李枺绫身负排山倒海之力,却又身轻如羽,轻功独步武林,在她手下便是想逃却也太难。

终于是打到幽州铁骑悉数倒下,再无援手,叔本廖怒喝一声,将黄布包裹的玉玺狠狠一扔,扔进嘈杂的东市里。

“给你。”

而后飞檐走壁,越过东市,向东门逃窜。

只是叔本廖弃了长安不守,李枺绫却不打算弃了他。

“你怎对老夫穷追不舍?老夫是武林中人,路过而已,不是燕军。”

“你助纣为虐,残害生灵,做过什么心里有数。”

见李枺绫根本不管传国玉玺,只欲追杀他,叔本廖咬牙切齿,夺路狂奔,直到翻上东城墙,靠近春明门时,看见春明门外的关中大地一片萧索,茫茫大地除了草原便是山林,拂过山岗的强风吹动他鬓角长发,吹得年迈皱纹一阵平缓,他便刹那冷静了下来。

一马平川,没有援手,这还怎么逃。

三息过后,李枺绫飘然上城,落在城墙上宽至三丈的兵马道上,二人相隔数丈,遥遥相望。

叔本廖面色阴晴不定,似乎想到什么,指着城墙下面不远处的巨大宫阙冷笑道:

“你在这里住过不少时日罢,听闻天宝皇帝将当年的遗物尽数留着,你不想下去看看?”

曾经的隆庆里扩建成如今的兴庆宫,早已沧海桑田,变了模样,花萼相辉楼之金碧辉煌,勤政务本楼之古香古色,怕是再也找不到昔日一丝影子,曾经的望风亭还在么,李枺绫不敢去想,虽然知道叔本廖用意颇深,可自己身不由己,还是心生几分怅然若失。

“原来你内心仍有波动…”叔本廖若有所思,再次出言激将道:“李隆基入蜀,关山漫漫,蜀道艰难,你不想去看上一看?”而后趁李枺绫感伤之际,拿出玉箫抵在唇口,略一思索,吹响了传承几百年的哀婉乐章,正是《汉宫秋月》。

关中的长风久经不息,经由渭水荡漾,愈发猛烈,往来长安城的官道上栽满了林木,桦树与红枫相间,片片落叶堆积一地,铺成一条松软道路。而长安城春明门上的走马道里,一身青袍着身,长髯飘飘的叔本廖长身而立,吹动箫音弥漫,数丈外是白衣女子静立城头,清尘脱俗,与箫音相得益彰。这般场景,宛若纵情声色的盛世大唐再现,又有谁能想到这座巍峨都城内正在弥漫硝烟,喊杀震天呢。

“好曲子,可惜…大琴殿的曲音一出,非死即伤,就不是给寻常百姓家弹奏的。”

见李枺绫徜徉一整首箫音之中,如若无物,安然无恙,还能对他评头论足,叔本廖便不能沉静了,此刻年迈的胸膛起伏不定,正在思索逃生之计。

自己十成功力的《九章经》,连过路的车马牲畜都要为之驻足,连同宗同门的琴霁师兄都忍耐不住,她却若无其事,这等对手还要怎么打。

“李枺绫,天涯路远,知音难寻,老夫知晓你通晓音律,为不世之奇才,你若愿意的话…”

只是李枺绫若摇头打断他:

“叔本廖,本宫突然不想杀你了。”

“什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世上人心不灭,战乱便不会平息,世人总有贪念,灾祸还会再起,本宫是杀不完的。”

“你要做什么?”叔本廖面色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其意图。

“谢谢你的祖师老人家罢,将这般凄婉动人的曲子传承给你。”

说完这句,叔本廖眼前一花,驻足此地许久的李枺绫突兀起身,如一条白鳞游龙一般,隐没墙头的雾气里,捉摸不透踪影,不过一阵轻巧腾挪,半息之间,便瞬身至自己一丈之内。叔本廖大惊失色,倒持玉箫做武器,去抵挡李枺绫的掌力,只是当自己赖以成名的绝技被她克制时,成败便早已注定。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只身下江南

内力总是弱她一层,速度却又无法逃避,镇星相力的每一指都让他避无可避,那重如千钧的力量竟能凝聚在两根葱白玉指之间,几乎将他修炼多年的音派武功信心动摇,两条手臂接了不过数指,便几如残废得麻木不仁,终是喘着粗气,拦住李枺绫下一指。

“且慢,容老夫说完遗言。”

李枺绫收了神通,见他已是强弩之末了,便让他吐诉一回。

叔本廖站定身子,随安禄山先锋,从河北一路逍遥到河南,无往不利,今日却是落得这般下场,不禁仰天长叹,只恨自己贪恋长安钱财,只恨自己没有算到这女人会弃吐蕃不顾,亲自下山。

“士可杀不可辱,老夫好歹也是河北一代名士,怎能无故受你折辱。”

叔本廖心知李枺绫不会放过自己,吞咽下口中血水,睁红了双眼,怒吼一声,凝聚力量,与李枺绫肉身相搏,第一只拳头袭来却被李枺绫一掌钳住,如同枯败的松枝被猛虎擒住一般,动弹不得,见那势不可挡的二指指向自己眉心,叔本廖心生绝望,带着愤怒与不甘闭上了双眼,要去天上见嵇康。

只是李枺绫的指尖上没有厚重的镇星相力,只有白蒙蒙的光,眉心也未有塌陷之痛传来,反倒是一股微凉之泉注入脑海,在心灵深处不断洗刷。

岁星相力在李枺绫指端绽放出浓郁光芒,叔本廖的面色从起初愤恨惊恐,化为错愕,而后归为平静,瞳孔中光影起伏,往昔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上演,女帝之年生在一处贫苦人家,伐木为生,屡试不第,终年看不见太阳,偶遇琴霁,为他狂傲不羁的性子所折服,怀着对世家大族的不满抛却一切,拜入大琴殿,幸赖自己的天赋生长在音律与武学上,在邺城平步青云,风光了大半生,好事坏事做尽,什么滋味尽皆品尝过。

“叔本廖,你有一颗无物忘我的心,你追逐名利大半生,是因为你曾经没有得到过,而今你什么都曾拥有过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叔本廖,你悟了么?”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终于悟了。”

玉簪子滑落,掉在城墙石板地上,清脆声响,碎为两阙,灰发披散,叔本廖却没有去捡玉簪,而是双手合十,面色万般淡然。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李枺绫的声音清冷而悠长,岁星相力褪去后,这清冷之声便如甘泉一般,让叔本廖心生向往,“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叔本廖,好自为之吧。”

叔本廖向着李枺绫下城墙而去的白衣身影躬身一拜,面色无喜无悲,转身一跃,跳下长安城,向枫林走去,隐没于山水之中。从此大琴殿三殿主消失于天地,天地间多了一位伐木行善的老道人。

度化了叔本廖,城内的巷战却也打得渐渐平息的,叛军群龙无首,四散逃离,溃不成军,唐军斩首五千余,其余人悉数开城逃走了。义军将士很自觉,恪守本分,没有去搜刮百姓,而是去扑灭四处火焰,收拾残局,而后聚在一起,等候李枺绫回来。

唐军们伤痕累累,身子疲惫,依靠在朱雀街上,面色既有大胜后的兴奋,却也多有迷茫无奈,尤其是许多团练兵民兵们,他们本是死咬一口气,杀来长安死战的,料想死在沙场,还能后世有名,如今存活了下来,却是浑身盗汗,不断后怕。

好在李枺绫平安归来,仿佛强了这一支松散民兵的军心。

长安的百姓见着叛军逃离,尘埃落定之后,纷纷提着竹盏盛装食物,出来犒劳将士,朱雀大街两侧的油灯被打碎了,商铺闭门,百姓们便打着灯笼,托着蜡烛,星星点点聚集起来的灯火围城一团,照看大街上的一众将士,不少人厮杀过后,劫后余生,见着这般场景,不禁落下泪来。

“我…我知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我忍不住,让仙子见笑了。”有十来岁的垂髫少年抽泣说道。

“仙子何许人也,怎会与你一般见识。”有粗犷大汉手捧热饭,捧腹大笑,只是眼角泪花闪烁,无法遮掩。

“仙子…听闻关中百姓传言,朔方军中那女侠,女相国,是你关门弟子,是真的吗?”

将士们争执不休,围在此地的百姓却也悉数跪伏在地,捧着摇晃的纸灯笼由衷呼唤:

“王母娘娘在上,保佑长安百姓免受战火。”

他们多是老幼妇孺,留在长安不愿离去,近日里吃了叛军不少苦头,有些面黄肌瘦,身上还带着伤,百姓的祈愿令李枺绫大受触动,拖起一个黄发女童时,口齿也有些哽咽了:

“我不是西王母,我何德何能,能受各位一拜呢。”

李枺绫深深一叹,不忍见着关中百姓与追随自己的将士受苦受难,终于决定破了祖师戒律,以辰星相力救助长安城的茫茫平民。

这条戒律,昆仑仙宫无一人破过,便是方霖身在非死即伤的朔方军中,亦忍住了不曾泄露门派奥秘,如今被她师父打破了。

长安城内燃起柔和温暖的淡绿色光芒,如九天之上的甘露一般,不少将士,百姓称之为醴泉。那甘露洗刷众人破败的伤口,大成辰星相力所到之处,骨肉愈合,断肢接续,军民喻之为神迹,纷纷跪倒在李枺绫面前,口诵道德经,这西王母之名是真的逃不掉了。

便这般,幽幽绿光如清泉一般,在朱雀大街上洗刷了整整一夜,隐隐间真的有凤鸣在大地上响起,仿若将整座西京的伤痛也洗刷了去。天际泛起鱼肚白,李枺绫不止救治了多少人,可能数千,可能数万,饶是她浩瀚如海的内力也坚持不住,几乎摇摇欲坠,辰星相力在体内的源泉更是干涸,老将面露担忧,本欲阻止她透支自己,却被李枺绫伸手拦下。

“仙子,带我们去征战罢,无论是东进潼关,还是北上河北,我等皆愿追随你。”

聚集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不少长安百姓都投身进来,而李枺绫却是摇头一叹:“各位都散了吧,将城中百姓接走,安置在关中各郡,长安若是变成一座空城,便是我们能做的最大功劳了。”

“为何?”

“你们没有建制,不是朝廷派遣,师出无名,身后无粮,而且洛阳叛军足有二十万,不是我们一腔热血便能抵挡的。”

跃跃欲试的诸多将士尽皆愕然,左右相望,万般不解,等到心头热血冷却了之后,细细想来,李枺绫的言语却是这般切中时弊。

“散了吧,诸位,你们的功劳,朝廷会恩典,苍天会铭记。”

李枺绫目送着将士疏散城中百姓,向着朱雀街皇城的方向遥遥抱拳,而后转身离去,无数将士不忍发问:“仙子去何处?”

李枺绫长叹一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江南的百姓还在历经战火。”

无数百姓哽咽呼唤,朝着城南启夏门方向跪下:“白衣血未干,泪痕始长征,乌桕霜满天,千里人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