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忽然送了几十盆绿菊进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瑶正为了空荡荡的后宫而发愁，抚上微微发硬的小腹，轻拍了两下。“让花木司收拾好了摆到御苑中，请各宫都来看个热闹，日子定在三日后。”

“枣泥糕做好了趁热给各位殿下送过去，还有让内务司协同营造司赶紧把睿思殿后殿收拾出来，过了年就要用了。”

巧娘将还冒着热气的枣泥糕放下，顺手归置桌上的折子。“玉娘正在往各宫送，怕是要一阵子才能回来了，营造司那边来回过话，说是缺了几样料子，才耽搁了工期，最多再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了。内务司比着档上挑了一些东西，拟了单子送过来，让您先看看，若没有不合意的就开了库房去找也是一样的。”说完把营造司告罪的帖子和内务司拟的单子都留在了桌上。

秦瑶咬了一口热腾腾的枣泥糕，手上动作不停开始翻看单子。内务司的徐淮安做事一向周到，东西拟的很。“告诉他们地上只铺上暖和的毯子就行，不必过厚，孩子磕磕碰碰也是常事，只把那些尖锐的边角包起来就是。再有七岁以前都在一处念书，也不必这么泾渭分明，孩子们都在一起亲亲热热的也没什么不好，到将来大了再分席也是一样的。”

“静姝殿下和淑慎殿下也要跟着一起吗？”巧娘问。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并不可全信，德行固然重要，可才能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不要求她们建功立业做经世之才，可也不能胸无点墨，做睁眼的瞎子。”秦瑶明白对于巧娘她们这样从小宫里长大的女孩子而言，识字可算得上是最大的奢望，她们因为要服侍主人而跟着学了几个字，就自觉很够用，实在是可惜。

巧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让秦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是，哪有人能只听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否认自己相信了一辈子的事情。“你先下去吧，让孤安静看会儿书。”

玉娘提着空空的提篮回来时巧娘坐在廊下，手里捏着针和绣绷正在出神。“你在想什么呢？”

吓了一跳的巧娘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道“怎么悄无声息的，吓死人了！”

头一次看见巧娘这个样子，玉娘担忧地看着她，眼神往殿内瞟，难不成是王后训斥了巧娘？

玉娘的心思完全写在脸上，让人就是想假装看不见看不懂都做不到，巧娘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胡思乱想什么呢！陛下在里头看书呢！”

玉娘捂着额头嘟着嘴。“那你这是怎么了？”

巧娘犹豫再三道“你想不想念书？”眼神里满满的期待。

识字？念书？这两个根本不应该和自己牵扯上关系的词突然出现在面前，从巧娘的嘴里说出来，莫名地让人惶恐。“你想去秦国吗？”

“玉娘，你我同岁，今年二十整，这个年纪在宫外已经许不上好人家了。如果一直留在宫里，这辈子顶破了天也只是宫人。你难道就不想拼一把吗？”

这样胆大包天的话从一向小心的巧娘呢说出来简直像惊天雷一样可怕，玉娘慌张的不得了，害怕她会抛下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别这样，我们就一直在宫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

巧娘按着玉娘的手说“玉娘，你想一辈子都为奴为婢，受人驱使吗？我们在这里也只是面子上好看罢了，里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

“修嫔当年何等风光，几乎在宫里横着走，后来禁足、复位，好不容易能够抚育淑慎殿下，总算是安稳些，可你看看现在，不还是被禁足了吗？”

“每一次选秀进宫的秀女，哪一个不是官宦人家，名门之后？可你看看她们，说废就废，国君、陛下谁又犹豫过呢？”

“和她们比起来，我们算什么，我们连地上的一棵草都不如，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够要了我们的性命，这样的日子你还没有过够吗？”

瞎了的苏才人，跛足的董才人都是宫里再和善不过的人，就是对着她们这样的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的，可这世上难道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吗？玉娘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办法去劝阻她，可即便是有这个心，又有谁会教她们呢？“那你想怎么办？宫人擅自学字是犯禁的事，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巧娘拉着玉娘回了房，左右看看然后把门栓上，从衣箱地下翻出一叠用过的纸，皱巴巴的，但是被收得很好。“这是之前德妃来这里学字的时候描的字，我没扔。”

玉娘捂着嘴巴，心差点跳出来，私藏后妃笔墨是可以杀头的大罪！“你不要命了！”

巧娘按住她慌慌张张藏纸的动作。“我想拼一把，如果不成，大不了就是死，可如果成了……”那她就能过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玉娘死死地咬住嘴唇，生怕一个不小心叫出声被人发觉。

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慢慢地变得湿热，猛烈跳动的心渴求着从前没有奢望过的未来。

是的未来，不是那个一眼就能够望到头的未来，而是那个要悄悄努力，堵上性命奋力一搏才有可能触碰到的，花团锦簇有无限可能的，那个未来。

秦瑶看着面前不过一步之遥的独孤晏，脸色十分难看。“九王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晏笑如温玉，十分可亲。“不过是和陛下打个招呼，怎么这么生分呢？”

四下无人，孤男寡女，说出去可真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九王看起来不像是来打招呼的，反而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

独孤晏笑得畅快，双手背在身后，步步逼近。“哦？陛下知道我那见不得人的打算是什么吗？”

原本还横眉冷对的秦瑶听了这一句却放松下来，恍然大悟。“那个花匠，孟郅青是你的人。”

独孤晏抚掌而笑“陛下果然聪慧，真不愧是一国之母！”

秦瑶道“九王若有闲暇还是多陪陪妻儿，做一个富贵王爷多好？”眼睛盯着独孤晏腰上的荷包道。

下意识按住荷包的独孤晏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这不过是她的计谋，自嘲一笑。“这世上的男人都喜欢强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秦瑶闻言微笑道“顾此失彼可是兵家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