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出去后将门带上，把喧嚣的晚风隔绝。

独孤晟绕着桌子，桌上柔软的绸缎摸起来发凉，不知道是因为蚕丝用得太重的缘故。可这个时候独孤晟已经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他脚步很慢，来的路上想好的说辞这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年的时光，她究竟是否有过真情？

“国君来得这样仓促，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吧？”秦瑶并没有走近独孤晟，桌上很干净，干净得让人的眼睛都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现在距离点心送过去已经半个时辰，按理说玉娘早就该回来了。今天如此反常，应该是点心出问题了吧？”说着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国君能够来兴师问罪想来是没什么大碍，若是旁人也用不着您亲自来，若要说如今宫中风头正劲的人，恐怕唯一个嘉才人莫属。”

直视着沉默在原地的独孤晟，秦瑶轻声道“嘉才人应该也没有大碍吧？”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慢条斯理，有理有据，可总让你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独孤晟接过她递过来的杯子，并没有喝。“发现得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

秦瑶的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嘉才人大概吓哭了吧，自进宫以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换了谁都要吓一跳。”

听着秦瑶的话，独孤晟仿佛看见了嘉才人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原本十分让人怜惜的场景在秦瑶的叙述中却变了味道。平白多了几分矫揉造作，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舒服。“别阴阳怪气的！”

“国君觉得是妾身吗？”从微微斜着的发髻上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秦瑶的动作而轻轻摆动，和她坚定的目光形成了照明的对此。

独孤晟停下动作，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别总盯着她，宫里不止她一个人。”

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服上因为动作而发皱的衣服，秦瑶说的话却并不像她的动作那么悠闲。“做国君的为了一个才人而兴师动众，跑来诘问一国王后。国君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妥？”说着拿起放在桌边的剪子开始修剪花枝。“国君此举，不止助长了他人气焰，也将妾身置于炭火之上。将来若人人受了害都跑来坤宁殿倒打一耙，您说妾身在宫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话说得轻巧，可独孤晟却听出里头的不满和埋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她不会这么做的。”

独孤晟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秦瑶道“国君可真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别人说一句都不肯。”言语间有些落寞。

落荒而逃的独孤晟脑子里混沌成一片。只有她说话的动作和神情反复在脑海里放映。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口哽咽的秦瑶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叫来巧娘“去福宁殿把玉娘带回来，多余的话一句也别说。”

巧娘满脸写着担忧，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拍着她肩膀的手很小，用的力气也不大，可就是让人放心。“没事，只是误会。”

玉娘早就吓破了胆子，一双眼睛里含着眼泪。“陛下！”

秦瑶只问了几句，并不见动怒，安慰了她一番，一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可巧娘却看出来她暗藏的担忧，留下来问“陛下，这件事恐怕有些蹊跷。”

谁料秦瑶却早就料到，眉间含愁。“她的心渐渐大了，长此以往必成后患。”说着从妆台上匣子里抓了一把珍珠塞在巧娘手里。“去打听打听，是什么来路。是谁在背后支撑着她。”

巧娘捏着被装进荷包里的珍珠，半天没说话，秦瑶便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巧娘说“妾身觉得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比先前几年都要可怕。”

“先前几年不过是人人都在观望，除了襄贵妃，其余人都不成气候，便是挑唆起几个人也都难以成事，所以才这么平静。如今最早一批进宫的大多年近三十，很快就不能侍寝，自然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新入宫的侍御是她们最好的选择，你仔细牵着，但凡好一些的苗子都已经找好了靠山，余下的都只是陪衬。”秦瑶的声音很轻，可并不能因此而降低她话语里让人深思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毛的感觉。

巧娘想了想接着问“陛下，是只郑国的宫廷是这个样子，还是秦国的宫廷也这样？”

秦瑶看着镜子里隐隐露出疲态的脸，扯出笑。“若说宫廷哪里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秦国的宫廷要更残酷些，人人都是奔着王后的位置去的，肮脏手段并不比这里少。”说着自己又笑着摇头叹气。“在这里的几年已经算是偷了闲。郑国的王后只能新立，不能晋封，少了许多麻烦。而且出身在这里摆着，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真的撞上来。即便偶有风波，都不是什么大事，小惩大诫一番便算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从镜中看着巧娘离去的秦瑶终于忍耐不住，伏在桌边低声咳嗽。捂着嘴的手帕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幸好嘴上涂着艳红的口脂，看起来并不显眼。

悄悄地收拾干净，秦瑶冷眼看着手帕在炭盆里消失，才让人进来打扫屋子。

却说独孤晟从坤宁殿出来以后站在桂花林里发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总是失去理智，想起画儿说的话，捏着荷包摸了两下，里头的东西更少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男人说话声音的独孤晟皱着眉毛问“是谁在这里？”

没多大一会儿带回来两个人，看打扮应该是花木司的匠人。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修整树木吧。“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郅青低头道“回国君的话，小人正在修整这片桂花林。”

“怎么最近花木司这么缺人吗，就你们两个人要修到什么时候？”独孤晟道。

孟郅青伏低身子，把额头抵在地上。“回国君的话，近来花木司的人都为了嘉才人的生辰忙碌，所以只派了小人来修整花木。”

嘉才人，又是嘉才人。独孤晟将心里说不清楚的感觉按下，问“王后喜欢桂花，你们上些心，别偷懒！”说完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