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威吐出一口浊气。

他无言以对。

他必须承认江越说的有道理，同样也发自内心的认为江越说的字字诛心。

他没办法反驳，因为这些都是真的，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东西。

他们可以通过忠君爱国的情绪让自己忠于大明。

事实上他们吃了一辈子的明朝饭，享受的一切荣誉与自身光荣的合法性都来自于明朝廷。

故此他们就应该忠于大明，这本没错，也很应该。

但对于普通的榆林人而言，不是这个道理。

普通的榆林军户连饭都吃不上了。

军粮都吃不到了！

没饭吃会饿死的。

没人想饿死。

王世钦点点头：“江越，你说的有道理。”

“我一直很欣赏你，原先以为你是个靠孙传庭照顾才能在军中混下去的人，后来听到你的战绩，觉得你确实不简单。”

“如今孙传庭死，你居然能带动一部分秦军，很不错。”

王世钦咳嗽了两下。

他继续说下去：“但榆林是榆林，榆林城现在还待在这里，榆林镇现在还是九边之一。”

“你们想要太轻松的拿下榆林镇，没可能。”

“想吃下榆林，你们也得崩坏一颗牙。”

江越点头，他不住的点头。

王世钦有说错吗？

没有。

榆林军的勇猛凶悍甚至刻在了孙传庭的骨子里，他对于榆林出来的这帮人十分敬佩。

榆林兵在江越手下同样凶狠，甚至远超最先起家的一批西安营士卒，对于战场的熟练速度极快，在各方都很优质。

九边是明军天下兵马的精锐。

榆林，是九边之精锐。

这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大家的公认，反驳不反驳这都是事实。

面对这样的军事重镇，想和西安一样一日而克，这不可能。

做梦也没这么做的。

李自成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故此他对于榆林最开始的想法就是招降，并且对江越寄予厚望。

江越对这段历史并不了解，事实上按照历史的进程而走，闯军在强攻榆林时也发生有极为强烈的拉锯冲突。

闯军死伤惨重。

江越知道，他还得解决王世钦的这个说辞。

即，榆林很猛，你闯兵难啃。

“王老将军，你说的很对，有些东西我不想再强调，你也都说了。”

“可问题在于，西北真的还有翻身的地方吗？”

“我不敢多说，不敢讲说大明就彻底玩完了，这不是现在的我应该讲的话，但秦军已故，西北再无人力可以改命。”

江越顿了顿，认真道：“榆林再坚，怎么抵挡十万大军。”

“人力再勇，如何抵挡火器利刃。”

“诸位将军，我不是在说榆林的前路一片灰暗，我是想告诉诸位，多想想，真的。”

“为城内的幼童，为妇人，为他们的丈夫、父亲想想。”

江越推了推前面的剑。

他目光坚毅：“我今日前来，便已做好一切之准备，如若诸位将军依旧坚定想法，那便将我斩杀于此。”

“世间不缺一个江越，这满地都是如我这样的挣扎之人。”

王世钦笑了。

他笑的很大声，和他这个年龄一点都不匹配。

“江越，你啊你。”

“所有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要讲的呢。”

“要是再讲下去，我岂不是变成了为保全自己名声而不顾全城死活的老顽固了？”

王世钦慢慢起身，他走了。

江越觉得这应该算是同意的一种信号。

最差，也应该是一种默认。

尤世威看了一眼江越，他没有说话。

他很不甘心。

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对于大明王朝的坚守，这是他戎马半生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为大明争夺的荣誉是他此生留下的一切。

面对江越，尤世威实在喜欢不起来。

“你在毁我。”

江越摇头：“尤老将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大明这艘船承不起这么多想活的人。”

尤世威也走了。

所有老将都离开了议事厅。

王石终于说话。

他和江越已经不是陌生人，大家早早共事。

“江将军，方才诸位老将在前，在城中他们都比我有威望，我没办法，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越点头，表示理解。

王石继续道：“方才江兄弟说的很有道理，这些东西其实很明白。”

“古往今来，从秦汉开始，晋朝、大唐、宋国再到蒙古人的大元。”

“江山多次易主，他老朱家已经过去两百余载，岁月更替，山河互换，多少正常的事情？”

“我也是翻读过史书的人，这点事情和道理，我懂。”

对于王石，江越闭口不谈理想与仁义道德。

说这些没意义。

对王石与王永强，就要谈未来，谈地位。

江越的保证是还能让他们两个人领兵，未来在陕西封个爵位，大小他不敢保证，但给子孙留个铁碗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东西，大明给不了。

两人当即表忠心，并表示日后便与江越一条心。

对此，江越就皮笑肉不笑。

江越继续在城中待着，他在等一个信号，一个不那么委婉的答案与结果。

第二天，赵海生来了。

他拉来了八万两银子。

是李自成拿来的钱。

原先定是五万两，但李自成在听说江越曾经在榆林城内分过五万两后，当即觉得钱应该更多一点。

否则体现不出那种重视。

银子拉进城中，这已经不是江越第一次分钱，故此他轻车熟路。

什么话都懒得说，江越没有台词，他就是分钱。

问原因？

没有的。

只当是他这个榆林前总兵的心意。

许多许多的榆林兵站在江越面前，他们就静静的看着江越，收好钱财，朝着江越跪下。

李二虎自从到榆林后就和江越请假，说是回去看老娘。

等再回来的时候，居然哭哭啼啼。

江越还以为是他家出了什么意外，当即询问。

李二虎说，他没想到自己在当了江越亲兵后，江越居然花钱在城中找到了下人伺候他老娘。

这一次回去看到老娘过的好，身体也硬朗，实在感动。

江越拉起李二虎，没说话。

钱大牛随即来报告，说城内几个大家都派人来查看了这边发钱的情况，现在这些家丁都已经回去汇报了。

想来看到如此情况后，心中也会再做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