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记忆的碎片闪得很快，前尘往事在眼前胡『乱』飞舞。纪非攻知道只是那么点骨灰不足以支撑很久，那点时间必须用在刀刃上。如果要看情感的纠葛，在不知道任何时间节点的情况下，凌岿大婚那天显然是最佳选择。

心念一闪，眼前便布满了喜庆的红光。纪非攻并不属于此间，因而此间人见不到她，她可以来去自如。

她混在乌泱泱的宾客之中，看着凌岿牵着新娘拜堂。

此时的凌岿应该是锋芒毕『露』，修炼天赋一时无人能及，正当盛年意气风发，伴着身边世家女出身的妻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

事实上这时候的凌岿脸上携着笑，这应当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错误的表情。然而她看了很久，却总觉得凌岿的喜悦少了些什么，以至于显得有些虚假。

但一时半会儿她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将目光移到一边的凌峪身上。

比起凌岿，凌峪的表情显然真心实意得多了——因为他全程都沉着脸『色』，极是唬人。纪非攻正猜测着可能不久之后他就要拂袖离去，果然下一秒，他伏在凌家主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她正想着可惜这骨灰是凌岿的，她不能离开凌岿身边去找凌峪，便见到凌岿似有感应一般转了转头，正对上凌峪离去的背影。

纪非攻若有所思。

后来的一切都没什么好看的，直到洞房花烛之时。

照理而言，凌岿应该跟着喜婆进喜房，但凌岿没有。这男人拒绝人的时候也显得彬彬有礼极是温和，只说让喜婆稍等片刻，自己要去出恭。

基于凌岿在外盛名，喜婆笑眯眯地同意了。纪非攻跟着凌岿走了几条路，不知怎么的便拐到了一间厢房之中。凌岿开门进了厢房，纪非攻看见他的对面站着脸『色』阴沉的凌峪。

“今夜是我大喜，大哥何故独自一人躲于此间？倒让小弟好找。”凌岿说着，嘴角仍挂着笑，从戒指里捞出一壶酒来，指着桌椅道：“大哥，先坐。”语罢，他自己不客气地坐下了。

凌峪看着他斟酒，眉眼奇迹般柔和了下来。他坐到凌岿对面，说道：“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凌岿看了他一眼。

凌峪说：“我不喜欢你的新娘。”

凌岿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酒壶，“你说，你不喜欢我的新娘？”

凌峪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凌岿便毫无预兆地冷笑一声：“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这样的话。大哥，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凌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凌峪沉默一会儿，说道：“三弟，长兄如父。当年你流落在外，父亲把你带回来之后便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你还记得吗？这间房是你还没启灵时住的地方。”

“我怎么不记得。”凌岿说，“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是我的长兄，你想说你不喜欢我的新娘，所以你想让我放弃这门亲事？”

凌峪又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翻涌着凌岿看不懂的浪『潮』。

“你要知道，我只是个私生子。”凌岿说，“当年我甚至不该回来。那些年我因为我的身份受尽冷眼，无数次你把我护在身后……现如今你告诉我长兄如父。”

凌峪抿抿唇。

“直视自己有那么难吗？凌峪。”凌岿笑着摇摇头，“你明知道只需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

“凌岿！”凌峪厉声呵斥，似乎凌岿再说一句话就会触犯什么禁忌一样。

凌岿如他所愿，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化作一口长长的气吐出。

沉默良久，他笑了一声，“好吧。大哥，是我逾距了。”

凌峪看见他举起两杯酒，递给自己一杯，“大哥，最后一次。满足我的任『性』。”

凌峪似乎预料到了他想干什么。

凌岿眉眼弯弯，天真稚气一如曾经，“听见院子里那些喧嚣声了吗？他们已经开始找我了。大哥，你说过的，长兄如父。这是最后一次，你忍心看我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吗？我不甘心的。”

凌峪皱了皱眉。

“凌峪，我不甘心的。哪怕你骗骗我，也总好过无疾而终。”

凌峪像是被什么瞬间击败了一样，接过了酒杯。

煌煌灯火在门窗外连成一片，照进屋内，成就了那次无人见证的交杯合卺。

说不清是谁成就了谁，这段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恋，终于逐渐步入了尾声。

凌岿一把夺过凌峪手中酒杯，重重扔在地上。

刹那间瓷片四溅。

破碎声中，凌岿对着凌峪说：“你知道吗？我不是凌家亲子。”

凌峪倏然瞪大眼。

纪非攻眼中的灯火越来越亮，喧嚣声逐渐『逼』近，时空也在刹那间扭曲起来。

混『乱』之中，凌岿像个孩子一样狡黠地笑了起来：“凌家主死在六姓之『乱』中的战友向他托孤，让他带了我回来。”

纪非攻看到最后的画面是凌峪逐渐狰狞的表情，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凌岿宛若恶魔的低语：“凌峪，这辈子你都要活在痛苦里了，我真高兴。”

耳边一声轰鸣伴着强光乍现，纪非攻忍不住闭上了眼。等再次睁眼时，她还在凌家的院子里，凌霄刚离去不久，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唯独指尖那点骨灰已经烟消云散。

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必多言了，连凌行云当初离去的理由都已经被摆在了眼前。

原来真相如此。

所谓秘法的媒介根本不是骨血亲缘，而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与痛。

当初的凌峪一念之差，终究把凌岿亲手送出了门外。

纪非攻愣愣地看着手心。

这算什么呢？

简直荒唐。

简直笑话。

哪里来的什么禁忌之恋啊……

说不定当初凌岿都是自愿投火化灰成就凌峪的。

前人是非爱恨具成云烟，独留子孙后辈还在苦苦执着，换来一个痛苦结局。

原来当初的凌行云是这样的心情。

这场所谓的谋杀，根本是场荒诞的笑话。

纪非攻握紧了拳，一瞬间甚至在想她要再去想办法找点骨灰，她要回到凌岿临死之前，她至少要知道凌岿最后究竟有没有放下凌峪，死去得是否心甘情愿——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做。

无论如何，即便只是为了命途多舛的凌行云，她也不会放过凌峪。

那些爱恨与她无关。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