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背后，是刀刀见骨的命运。

当一百多人一起杀来，思考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她需要调动自己全部的战斗本能。如果是长枪刺来，她便将枪头折断，让它从对方的脑壳里露出来。如果是刀剑加身，那么她便随机的用最近的手脚将他整个人拦腰打断。

这个过程很简单，因为在她看来，这一切当真是非常简单。她穿着的麻衣完全没有办法抵抗任何的锋刃，在这样完全依靠蛮力和速度消灭了三十几人之后，这麻衣也就彻底的跌落在地下了。

而直到这一刻，之前一直在向着老天爷祈祷的王太子算是彻底的绝望了，他认得当年的那个男人，那个就连父王都要毕恭毕敬对待的男子，长相如女人一般。而他的五官再立体一些，柔滑一些，便和下面正在高速拆解人类的女人有了八分相似。

这一定是亲的，听见林这个字的时候他就猜了个大概。那位林先生在忽然归隐之后，已经至少有四年五年没有过任何消息了。而那位林先生的孩子……

他想要跑路，这场子绝不是带有道德洁癖的林先生所能够忍耐的，只怕他的女儿也是一样。可他最近身边的问题，那些觊觎这个国家的人，仿佛在冥冥之中推了他一把，让他停住了逃跑的脚步。

俗话说等死死国可乎，他打算拼一把。虽然父王还在春秋鼎盛之际，可如果恩奇都一家不打算在继承方面支持自己，他必须要寻找到最合适的外援。

而神秘之极，乌鲁克千里之内唯一的封主林先生，就是他必须要争取的对象。

“你过来，去东宫，将这封信递给东宫太宰。”他两下写好一封信，让那个美女赶紧离开这里去送信，他要双管齐下。另一方面，看着一封信的时间又拆了十个人的林景清，立刻招来这里的老板。

“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听着，我不管你今天手里有多少钱，将所有的金币全都提过来……”太子楞了一下，鼻子一抽，便立刻觉得不好，说：“直接装箱，送到隔壁的包厢，隔壁的包厢没有人吧？”

“回禀太子爷，恩奇都家已经多日不来了，怕是有半年，没错，至少有半年多了。”

“快去取钱，算我急着借用。”他从火坑里面捡出来几块木炭，在地上将这木炭踩得粉粉碎，然后拿了起来。他看着这还有温热感觉的小碳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衣服拉开，做好心理准备，往衣服里面贴着肉一塞，顿时将这粉面搓了整整下半身。

这是为了驱除身上的味道，尤其是男女身上的激素味道，在很老派人看来，这是极其不尊重人的体现。他可不想要给这位林家的大小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他必须要拿出最多的尊重。

等他走到了恩奇都家的包厢，他立刻便意识到这间屋子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豪华，尤其是这墙面上的挂毯，甚至显得有些老旧，明显是恩奇都家有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他看着这上面的画面，一边将更多的碳粉都擦在身上。

“水淹晋阳城的故事……么？”

他知道这个故事，这是在父王扩展领土想要远征的时候，林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曾经有四个家族叫做韩赵魏智，智伯带着魏韩两家去打赵家，将赵家打得只剩下一个晋阳城，放水一淹，智伯就自认为肯定能打下来了。

父王也是这么认为，可林先生继续说，这赵家连夜联系了魏韩两家，直说倘若智伯消灭了赵家，下一个怎么不会是魏韩两家呢？他们两家觉得有道理，便连同赵家一起，连夜消灭了不可一世的智伯，吞掉了他的土地。

“盛衰之势不可察，强弩之末不可久，赫赫之盟不可终，拳拳之心不可发。”

这四句话便绣在这挂毯之上，王太子不是蠢材，他看着这幅挂毯，便陷入了沉思。它的出现不奇怪，林先生喜欢编这样的故事来教育人，可这一副挂毯出现在恩奇都家的包厢里面……难免是什么意思。

“太子，这女人已经杀了七十多个了，是不是放瓦里安上场？”

“……放，一定要放。”瓦里安是什么东西，一个玩物罢了，比起这一个占据了整个肥沃原野的王国来说，一个五米高的巨人算什么东西。

他转而靠在了露台上，看着下面激战正酣的角斗场。随着人数的逐步减少，林景清一击必杀的机会越来越少，她最多只能直接找准翻滚的机会，将对手的胳膊扯掉，然后用这一骨头茬子洞穿对方的脑壳，一招就够。

但随着这种杀戮的进行，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体力，不是技巧，甚至不是自己用身体硬生生接了这些人的劈砍。而是感触，杀戮之中的手、脚、眼耳口鼻、甚至是灵魂的感触都被杀戮本身所带来的感触所侵染。

比如手上那黏腻的手感，会让她想起父亲让他们剁出来的肉馅，又滑又黏，被鲜血一冲，反而让整双手都感到极度的不适。还有味道，肉的味道、血的味道、脑子的味道、脂肪的味道、甚至还有没来得及消化的饭菜，没来得及排出的粪便。

恶心，不适，极度的恶心，极度的不适。这还只是生理上的反感，她更加难以忍受自己的身体机械性的在收割着这些生命，他们或者欢笑，或者惊恐的脸一齐向着自己涌来，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退去。

为什么？难道生命不够宝贵么？难道就连如此可怖的场面，都无法唤醒他们对生的渴望么？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死亡还要令人畏惧的么？

是贫穷，是不公平。

她听见一个耳语，不，她听见一个清脆的响声，那是一枚随身的幸运铜币，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忽然意识到了，让这些人前仆后继的，是贫穷，是不公平，是一个又一个的渴望在他们的心底里面浮现，在这个烂泥一样的深潭之中冒出腐朽的泡泡。

这是绝望，这是恐惧。

仿佛是一潭绝望的死水之中被扔进了更加腐臭的尸块，她的世界忽然撕扯进来了无数的声响，那是台上看客的欢呼，他们的神经被这种违反了一切伦理与一切道德的行为欢呼。